一個樹木的家庭
我是在穿過了一片被陽光照耀的平原之后遇見他們的。
遠(yuǎn)處望去,樹林似乎是不能進(jìn)入的。但靠近時,樹干和樹干就漸漸松開,它們謹(jǐn)慎地歡迎我。我可以休息、乘涼,但我猜測它們正在監(jiān)視我,并不放心。
它們生活在家庭里,年紀(jì)最大的住在中間,而那些小家伙,還有些剛剛長出第一批葉子,遍地都是,從不分離。
它們的死亡是緩慢的,它們讓死去的樹也站立著,直至朽落而變成塵埃。
它們用長長的枝條互相撫摸,像盲人憑此確信它們?nèi)荚谶@里。如果風(fēng)氣喘吁吁地要將它們連根拔起,它們的手臂就憤怒地?fù)]動。但是在它們之間卻沒有任何爭吵,它們只是和睦低語。
喜鵲
它全身漆黑。但是,它去年冬天是在田野上度過的,因此,身上還帶著殘雪。
孔雀
他今天肯定要結(jié)婚了。
他神氣活現(xiàn),邁著印度王子的步伐散步,身上佩戴著豐富的常用禮品。愛情使他的色澤更加絢麗,頂冠像古弦琴顫動著。
新娘還沒有到。
他登上屋頂,向太陽方向眺望。他發(fā)出惡狠狠的叫喚:
“萊昂!萊昂!”
他就這樣稱呼他的未婚妻。他看不到誰來,也沒有人理睬他。
他的婚禮延到明天。
他不知道如何度過白天剩下的時間,又向臺階走去。他邁著正規(guī)步子,翻起燕尾服,上面滿綴著未能脫離開去的眼睛。
他在最后一次復(fù)習(xí)禮儀。
翠鳥
今晚,魚沒有上鉤,但是,我?guī)Щ貋硪环N不尋常的情感。
當(dāng)我伸著筆直的釣竿,一只翠鳥過來歇在上頭。
沒有比他更光彩奪目的鳥了。仿佛是一朵很大的藍(lán)色花朵開在細(xì)長的枝條之端。釣竿在重力下彎曲。我屏住呼吸,因被翠鳥當(dāng)做了一棵樹而感到十分自豪。
我堅信,翠鳥不是因為害怕飛走的,他準(zhǔn)以為自己不過是從這根樹枝跳到了另一根樹枝。
螢火蟲
有什么事呢?晚上九點鐘了,他屋里還點著燈。
鹿
起先,我以為那是一個陌生人帶著一瓶花前來。然后,我發(fā)現(xiàn)這是一頭鹿,它的角像一棵小樹,枝條丫杈,沒有葉子。
最后,鹿一下子出現(xiàn)了。我倆全停住腳步。
我跟它說:“靠攏來,什么也別怕。我?guī)е鴺?,那為的是有氣派,想模仿那些煞有介事的人。我永遠(yuǎn)也不會使用槍,我把子彈留在子彈盒子里?!?/p>
鹿聽著,嗅著我的話。我一說完,它毫不猶豫地拔腿就跑,像是一陣風(fēng)刮得枝條一會兒交叉,一會兒又不再交叉。它逃走了?!岸噙z憾!”我朝他喊,“我都幻想咱倆一起上路了。我將我所喜愛的草兒獻(xiàn)給你,而你,就把我的槍橫在鹿角上散步?!?/p>
母牛
給她找個名字太難了,就沒給她起名字。她被簡稱為“母?!?。這名字對她倒最為合適。
而且,名字有多大關(guān)系呢?只要她吃!鮮草、干草、蔬菜、谷物,以至于面包和鹽,她隨便什么都有,而她也什么都吃、什么時候都吃,由于要反芻,還連吃兩次。
但是,她消耗東西是為了制奶,而不是肥已,一到固定的時間,她就呈獻(xiàn)出鼓滿的乳房。她并不吝惜奶——有些母牛是舍不得的——她很慷慨,只要稍微擠擠她四個富有彈性的奶頭,她就排空奶泉。她腿不動,尾巴也不搖,而只甩她大而柔軟的舌頭玩耍似的舔女傭人的脊背。
男人們毫無所懼地?fù)崦拿浀亩亲樱藗円仓恍杼岱浪臏卮?,她們對這樣大的牛如此溫柔感到驚奇。她們做著幸福的夢。
方言 摘自《儒勒·列那爾散文集》浙江文藝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