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炭
2007-12-31 00:00:00趙程
金山 2007年11期
黑炭淡淡地說，哦，我忘了告訴你們了，我是一個孤兒，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后來我有能力了，就領(lǐng)養(yǎng)村子里的五保戶。剛剛死去的，是第四個，這是第五個，她們都是我的娘。
黑炭長得黑，像炭一樣。黑炭是從四川過來打工的，沒多少文化，就鉆進了煤洞子。本來就黑不溜秋的黑炭，更黑了。在昏暗的燈光下，工友們經(jīng)常打趣地說，黑炭，你在哪兒呀?工友說著，還煞有介事地看看被油煙裹得沒了原色的燈泡，仿佛電燈壓根兒沒亮一樣。黑炭就咧著長滿黃牙的嘴笑，說啥子喲，我真那么黑，找不到我在哪兒?眾人就一起笑，把一天的勞累都笑沒了。
黑炭才來沒幾天，就向大伙兒借錢，說第一個月發(fā)了工資就還上。大伙兒顧慮著，這年頭債主是孫子，欠錢的是大爺，說不準到時收不收得上呢。黑炭仿佛也猜到了大家的顧慮，他一處借的不多，就三十、五十的。三五十塊錢犯不著那么小心的，到時不還就算了，就算是送個人情嘛。再說了，大伙兒看到黑炭老實巴交的，不像那種彎里巴嘰的人。第二天，黑炭又托工友春生幫寫了匯款單，把錢寄回了老家。
果然，第一個月工資剛發(fā)，黑炭就張羅著還錢的事。他從包包里掏出一個小本本，對照著還錢。有工友就說，黑炭，你大字不識一個，還拿個本子干啥子喲?黑炭就又咧著嘴笑。笑過之后，又看著本本，開始還錢。春生覺得奇怪，上次匯款的時候就是讓自己給寫的匯款單，難道他真的識字?就湊上去，一看，笑了!原來黑炭滿本子畫的都是一些符號，如太平，他就畫個太陽，太陽后面寫上50；立滿，他就畫了一頭牛正在拉犁，在犁后面再寫上30。最可笑的是春生，黑炭畫了一個女人，再在女人的下面畫了一個小娃兒，表示是女人在生孩子……
黑炭還到后來，自己只剩下不到一百塊錢了，還有好幾個工友的錢沒還上。大伙兒就說，算了，等下月吧。還有兩個好心的工友說，黑炭，要是缺的話，我還可以暫時再借你一些。黑炭搖搖頭說，算了，大家都不容易。黑炭不知道，春生幫他匯款回來就告訴大伙兒了，黑炭讓春生在匯款單附言欄里寫的是：兒已上班，娘勿牽掛。
大伙兒下班了，就愛在一起閑聊。春生說，黑炭，想不到你長得黑不溜秋的，還是個大孝子喲。黑炭就不好意思地抓抓亂七八糟的頭發(fā)。給我們講講你的母親。立滿來了精神，說。立滿是一個沒了母親的人，立滿的母親在生下他不久就死了，這些年他就是同父親一起度日的。
黑炭還是抓抓亂七八糟的頭發(fā)，說，母親嘛，就是媽，也就是娘，是生自己的人……黑炭說著說著就紅了臉，好一陣子才接著說，我也說不好，還是你們說，你們說，然后就不言語了。
可沒多久，黑炭的老家傳來消息，說黑炭的母親病重，要他回去一趟。這可急壞了黑炭，大伙兒的錢才還上不久，娘又生病了，總不能回去一個凈人吧，回去是要給娘看病的?？床【偷没ê芏嗟腻X。
正在他犯難的時候，大伙兒不約而同地找到他，大家你一千，我兩千地給他拿，不大一會兒工夫就湊了一萬多。黑炭激動得滿眼是淚，一個勁兒地給大伙磕頭。還是春生拉住了他說，黑炭，我們都知道你是個好人，這些錢就先應(yīng)個急，等看好了你娘的病，以后再找機會還給大家不就對了，誰沒有個難的時候呢?
令大家沒有想到的是，黑炭回去沒多久就又來了。大家七嘴八舌地問，黑炭，你娘咋樣了?你娘的病看好了沒有?……令大伙兒更沒有想到的是，黑炭把大伙兒資助他的錢原封不動地帶回來了。然后，一分不少地還給了大伙。還錢的時候，大伙兒分明看到黑炭的眼角流著淚。那淚，在他烏黑發(fā)亮的臉頰上，顯得更加醒目!
大家想，黑炭的母親是走了!
可就在下月發(fā)工資的第二天，黑炭又找到春生，央求他給他寫匯款單。春生很爽快地答應(yīng)了。就在填寫匯款單附言欄的時候，春生抬頭問：寫啥?黑炭說：兒已上班，娘勿牽掛。
春生覺得奇怪了，問，你的母親不是……
死了，走的時候七十八歲零一百二十九天，唉!
春生又指指匯款單，問，那你這是……
黑炭淡淡地說，哦，我忘了告訴你們了，我是一個孤兒，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后來我有能力了，就領(lǐng)養(yǎng)村子里的五保戶。剛剛死去的，是第四個，這是第五個，她們都是我的娘。
春生傻傻地望著黑炭，他第一次覺得，黑炭長得還蠻好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