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早飯時,玉潔望著把粥喝得哧哧響的丈夫,突然說道:“潘金蓮,真好!”
丈夫一愣,顯然聽到也聽清了玉潔的話,喝粥的聲音戛然而止,抬頭,目光疑惑地注視著玉潔。
玉潔的眼睛布滿了鮮紅的血絲,她昨晚熬夜了,看電視看得很晚,是《水滸傳》。玉潔是不大喜歡看電視劇的,尤其不喜歡看古裝戲,她總覺得那些古人離現(xiàn)實離自己都太遙遠。可昨晚她竟看了古裝戲的電視劇《水滸傳》,還看得很晚。昨晚正好演到潘金蓮的戲,玉潔先是無聊地看,可看了一會兒后,她竟然不知不覺地把自己完全融入了戲里,這可是很久都沒有過的了。玉潔不知是被劇情吸引了,還是被那女演員的精湛表演帶入了劇情,她就那樣沉沉地倚坐在沙發(fā)里,一動不動,眼睛一眨不眨地跟隨著潘金蓮一路走下來。當最后手握鋼刀的打虎英雄武松對潘金蓮手起刀落時,玉潔心中也隨之喀嚓了一聲,整個身軀都無知無覺了,腦海中一片空白。她就那么目瞪口呆地盯著電視屏幕,直到丈夫半夜起夜,懵懵懂懂地招呼她,她才大夢驚醒地回過神來。電視演的早已不是《水滸傳》了,演的是什么她根本不知道。她起身關(guān)掉電視機,才覺出身上冰冷冰冷的。躺到床上后,還是冷,腦子里還有什么在不停地飛轉(zhuǎn)著,具體什么在轉(zhuǎn),玉潔也說不清楚。
玉潔迎著丈夫疑惑的目光,再次說道:“潘金蓮,真好。”
丈夫的目光忽地往外飄了一下后,又回落到她嚴肅的面容上,噗哧笑了說:“快吃吧。還要上班呢。”丈夫哧溜地喝了一口粥,聲音很響。
玉潔急了,頭猛地往丈夫跟前一探,說道:“我說真的,潘金蓮真好。”
丈夫把粥碗放下,認真地看著玉潔,遲疑了一下,關(guān)切地問道:“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丈夫伸出手去摸玉潔的額頭,玉潔迅速地躲開了,深深地嘆了一聲氣。丈夫起身說:“我陪你去醫(yī)院吧?!?/p>
玉潔的目光落在自己面前的粥碗里,輕輕地攪動著碗里的粥說:“我去醫(yī)院干什么?我又沒病?!彼淹攵似饋恚_始一口一口地吃粥,神情專注地吃著粥。
丈夫看了一下表,又看了看低頭認認真真吃著粥的玉潔,挪動腳步說:“那好,我先走了,你要是感覺不舒服就給我打電話,我陪你去醫(yī)院?!庇駶崨]吭聲,直到丈夫走出家門,她還坐在飯桌前一口一口地吃著粥。
玉潔是一家公司的文職人員,她每天都要把做好的文案送到經(jīng)理辦公室。玉潔每次進經(jīng)理辦公室,那個看上去永遠干練而且嚴肅的男經(jīng)理,只是機械地抬抬頭,目光散淡地瞄一眼玉潔,算是跟玉潔打聲招呼,然后就垂下眼簾忙工作。玉潔便會把文案輕輕地放在經(jīng)理的辦公桌上,后退著悄無聲息地出去。這個事業(yè)有成的男人很讓包括玉潔在內(nèi)的職員們敬畏,沒有人聽說過他的任何花邊新聞。這年代沒有花邊新聞的經(jīng)理可真是難找了,因此,職員們很高興為有著一個良好形象的經(jīng)理賣力。
今天玉潔走進經(jīng)理辦公室,沒如往日一樣把文案放在桌子上后就悄無聲息地退出去,而是站在經(jīng)理的面前,悄無聲息地默默地望著經(jīng)理。經(jīng)理低著頭看一份材料,他知道玉潔沒走,不抬頭地問了一句:“還有事嗎?”
玉潔就幽幽地說了一句:“潘金蓮真好?!?/p>
經(jīng)理的身體輕微而迅速地振動了一下,他慢慢抬起頭來,看到了玉潔毫無表情但柔軟的目光。經(jīng)理凝視著玉潔柔軟的目光足有一分鐘后,玉潔看到了一絲詭秘的笑意爬上了經(jīng)理那張往日嚴肅的臉孔。經(jīng)理開口說話的聲音也輕軟得像棉花一樣,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他望著玉潔說道:“玩笑吧?”
玉潔望著眼睛和臉孔已被霧氣籠罩著的經(jīng)理,狠狠心再次說道:“潘金蓮真好。真的?!?/p>
經(jīng)理猛地站起來,繞過辦公桌朝玉潔走來。玉潔突然感覺到了強烈的失望和恐懼,一股冰冷的寒意從內(nèi)心深處如蛇出洞。她看到了經(jīng)理閃現(xiàn)出惡狼般的眼神,是那種信心十足的、耐心等待獵物的眼神。經(jīng)理走到玉潔跟前,捉住玉潔的一只手,輕輕地撫摸著對玉潔說道:“真想不到,你向我表達感情的方式竟是這么與眾不同?!?/p>
玉潔一聲長嘆。玉潔從經(jīng)理的手中輕輕地抽脫出自己的手,無限失望地望著經(jīng)理說道:“你不是武松?!碑斀?jīng)理的笑容冰凍成塊時,玉潔已經(jīng)走到了門口。走到門口的玉潔對呆愣著的經(jīng)理說道:“我不是想作弄你,我一直以為你是武松呢。真的?!庇駶嵰宦曒p嘆,開門出去了。
下晚班回家,玉潔開門進屋,丈夫已先她回來了,慌慌地迎上來,目光在玉潔的臉上掃來掃去的。他還惦記著玉潔早晨時的樣子。吃飯的時候,丈夫望著吃得一臉歡快和幸福的玉潔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問道:“你早上說的那話……”
玉潔停止了咀嚼,定定地望著丈夫,突然就流下淚來,而且是洶涌滂沱。丈夫嚇壞了,忙過來抱住她。玉潔依靠在丈夫的懷里,像個孩子似的哽咽著斷斷續(xù)續(xù)地說道:“我還以為有武松呢,結(jié)果還是西門慶?!?/p>
丈夫聽得糊糊涂涂地說:“你說什么呀?”
玉潔身體一掙,掙脫了丈夫的懷抱,起身去了衛(wèi)生間。一分鐘后,玉潔出來了,臉上沒了淚水,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繼續(xù)吃飯,像是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似的。
丈夫惶惶地望著她,擔心地問道:“又是潘金蓮又是武松又是西門慶的,你到底怎么了?”
玉潔沖丈夫笑了笑,把嘴里的飯咽下去說:“沒怎么的,潘金蓮死了,昨天晚上?!?/p>
丈夫說:“潘金蓮該死。”
玉潔望了一眼丈夫,什么話也沒說,放下碗緩緩地站起身,走進了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