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負(fù)色誘刺殺漢奸任務(wù)的女學(xué)生王佳芝,在暗殺地點看傾心為自己挑選鉆戒的易先生,忽然感覺到“這個人是真愛我的”,由是她在那一刻,“心下轟然一聲,若有所失”,放走了他,從而招來殺身之禍。男人殺了她,男人想的是:“她還是真愛他的。”
據(jù)說《色·戒》是張愛玲本人最喜歡的小說。從寫作年份上看,《色·戒》寫成于五十年代,其后經(jīng)過三十年修改。三十載光陰寫就一個一萬多字的愛情短篇,可能字字珠璣之后,更多的是作者關(guān)于愛情的徹骨感悟。有意思的是,以寫了一輩子小說的張愛玲的老到,她應(yīng)該深知在小說里直接說出小說主旨的寫作忌諱,可是她竟然說了出來,她在小說里說:“他們是原始的獵人與獵物的關(guān)系,虎與倀的關(guān)系,最終極的占有?!边@樣的話讓人在驚心之余,放到小說里看,怎么看都覺得,是作者對于人類那令人絕望又可笑可悲的所謂愛情,要堅定而又執(zhí)拗地給個注解,而這注解,三十年都沒有更改。
男人,女人,愛情,張愛玲從《傾城之戀》到《色·戒》,給出了最終答案。女人在《傾城之戀》里,于男人亦真亦假的表白誘惑里考量男人對自己迷戀的程度,男人則在女人的若即若離里試探自己魅力幾許。在太平年代,這種游戲在普世男女之間經(jīng)久不衰地上演,亂世里倒是一個城市的淪陷成就了所謂的“傾城之戀”,這就是愛情之荒誕。到了《色·戒》里,張愛玲要說的就是愛情本質(zhì)之殘忍和不堪了。對于女人來說,所謂的行刺漢奸的“革命行為”,根本敵不過男人是否愛自己的考量——盡管她未必愛他;小說里的易先生,以他那樣的年紀(jì)和相貌,他雖然擁有了她,但他依然不能確認(rèn)她是不是真心愛他。直到她在執(zhí)行任務(wù)的緊要關(guān)頭放過了他,他以為她是真心愛上了他。而他殺了她,她連她的尸身都成了他的鬼,他在與她的較量中贏得滿缽滿盆。所以在殺掉女人之后,男人全然沒有心傷和內(nèi)疚,有的只是“她這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的得意。如果說《傾城之戀》里的白流蘇和范柳原是以調(diào)情試探愛情的話,《色·戒》里的王佳芝和易先生就是以生命拷問愛情了。
顯然,《色·戒》的故事是一出代價過大的愛的拷問,愛情,于所有人而言都存在盲點。男人和女人都在追問“他(她)愛我嗎?”,這疑問,成就了男與女的追逐,成就了愛情的最大可能。男與女,說獵人與獵物的關(guān)系已是慈悲,似是嬉戲,有回轉(zhuǎn)余地,作家咬著牙在后面說出的是“虎與倀的關(guān)系”,所謂倀,是為虎咬死的鬼,反過來跟虎一起作威……男人與女人驚心動魄地相依相克,相生相死,讓我們看到了我們靈魂深處深刻的自私、貪婪與脆弱、孤獨。
那么,關(guān)于愛情,張愛玲寫到這里,還有什么更多的故事和感慨可以讓她去敘述,去表達(dá)呢?張愛玲把關(guān)于愛的錯誤答案給了她可憐的男女主人公,卻把愛情的真實答案給予了讀者。小說寫到這么聰明的地步,也難怪,作者本人會最喜歡《色·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