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跨進世界

新聞背景：

2007年10月21日，青海高原出爐的20歲小伙任龍云在北京國際馬拉松比賽中，以2小時8分15秒的優(yōu)異成績創(chuàng)造了新的中國國家紀錄，一步跨進世界水平(年度世界第18)。

新聞人物：

任龍云1987年10月12日出生，2003年4月由王德明執(zhí)教，2006年8月拿下他個人生涯的第一個全國冠軍，同年10月首次參加北京國際馬拉松賽以2小時15分13秒名列第八，國內(nèi)排名第一；這次以2小時8分15秒的優(yōu)異成績，奪下銀牌，名列年度世界第18，將胡剛軍保持10年之久的2小時9分18秒的全國紀錄遠拋身后。

王德明1968年10月出生，黑龍江省體校畢業(yè)，后入選黑龍江省體工隊，曾是上世紀八十年代我國女子馬拉松名將粟娟、黎葉梅的陪練隊員。1993年退役，1998年在火車頭體工隊當助理教練。任龍云是他接手帶的第一名隊員。

經(jīng)典回放

金秋十月，無疑是任龍云，王德明兩人同喜之日，他倆緊挨著度過了自己的生日，還開創(chuàng)了一段歷史。

10月21日上午9時半，北京天高氣爽，和風拂面。此時，任龍云的心情比這難得的好天還好。30公里的里程碑已從自己身邊悄然而過，而眼前計時車上那有節(jié)奏變幻的數(shù)字告訴他，這才剛過91分鐘，比自己最理想計劃(全程2小時10分)的分時還少用整整2分鐘!而他此時體力充沛，步履矯健，頭腦清醒，還穩(wěn)穩(wěn)地保持著標準姿勢!

真要好好感謝教練，經(jīng)過前一段“跟隨跑”的專門訓練，他已能輕松自如地“粘貼”前人，不踩鞋，不絆腳，距離還不超過半米!跟跑果然省力省心多了，瞬間的前方空氣密度減小與身后空氣漩渦所形成的反推效能，在這漫漫征程中，顯示了可觀的效應。

帶與跟，他都作過專門訓練，他現(xiàn)在已掌握這兩者的不同運用原則。國內(nèi)比賽主要靠帶，必要時還得孤軍奮戰(zhàn)，而象這種高手云集的國際比賽，死活跟定第一集團，是他的底線，這不僅有個自信問題，更有一種戰(zhàn)術與策略需要。教練曾多次提醒，重大國際比賽，最后問鼎者沒有一個在第一集團以外產(chǎn)生。

裹在一起的第一集團越來越小，身邊只剩幾名黑人兄弟。這也意味著，如果不出意外，他有望沖擊一下獎牌了。當然，這也只是一閃念而已，他馬上又回到現(xiàn)實中來，兢兢業(yè)業(yè)地做好每一個動作，堅持兩步一呼，兩步一吸，時時提醒自己重心主動貼前，再貼前，動作放松，再放松……

雖然這是第5次踏上馬拉松全程，但今天的感覺格外好：幾乎是一覺睡到大天亮，早餐又吃上了可口的包子、白煮蛋、白米粥與雪里紅咸菜。賽前時間留的充分又恰當，使準備活動到點到位，整整50分鐘，慢跑、加速跑，各種專門跑，拉韌帶松關節(jié)都很充分，以往要在賽場上跑一段才能找到的感覺，這次在發(fā)令前就有了，真巴不得立馬開拔。

槍響，他裹進第一集團，不緊不慢地跟著。間隔5公里一個飲水站，他都會去取一瓶，但也就潤潤嗓子，最多喝那么一兩口，“我看天不太熱，少喝還不至于脫水，但如果腸胃疼，那可要了命了!”兩個月前大阪世界田徑錦標賽那不堪回首的往事，讓他學乖了。

不好!拐彎處，電視轉(zhuǎn)播車突然停了一下，擋在那里。趕緊“急剎車”，這對接近極限狀態(tài)的他而言太倒霉了，好在僅僅一會兒，他就調(diào)回了節(jié)奏。他一個勁地安慰自己：“也就差個十秒八秒的，不必計較”。

為了補上這段損失，39公里處，他開始提速，將平均72秒(每400米)的速率提到67－68秒，足足領跑了五六百米。他沒有左顧右盼的習慣，但聽聲音就知道，還剩一人沒被甩掉，且就在他身后的兩三步遠。

體育場近在眼前，還剩不到1公里!進場后，拐一個直角，再跑四分之三圈就是那條鮮艷的終點飄帶了!在這一魂牽夢縈的極限項目中，他還從未像此刻那樣接近撞斷那條彩帶。

然而，他功虧一簣，一道黑影刷地從他身邊掠了過去，等他反應過來，再想“發(fā)動”時，為時已晚，肯尼亞老將先他跨過終點! 他眼前一黑，仰倒在地。再一睜眼，是教練王德明縱橫的熱淚與他腕中秒表上“2小時8分15秒”的定格數(shù)字。

丑小鴨上架

2002年春，青海省民和縣舉辦中學生田徑運動會。1500米賽道，參者寥寥。校體育教師臨時拉上初三學生任龍云上陣。誰想到弄假成真，歪打正著，頭次上道的任龍云竟像影子般跟上了有過系統(tǒng)訓練的隊員，4分47秒!接近國家三級運動員標準。

整整一年后，正在青海多巴集訓的國家女子長跑隊主教練王德顯聽青海省體工隊教練李智還津津樂道地說這故事后，迫不及待地約上胞弟王德明組織測試——隊里正缺孫英杰、邢慧娜的陪練呢。

6名測試者中任龍云最小，資格最淺——僅在李教練手下5個月。讓他們跑個3000米加1200米。任龍云小家伙特顯眼，身子瘦瘦的，小臉紅紅的，剛起步時怎么還一瘸一拐，了解下來，喲，他右小腿的腓骨正有傷呢。只見小伙子晃著肩，拉著大步，硬是與老隊員們摽在一起，呲牙咧嘴的，那雙黑亮的眼睛似乎噴著火光。

盡管名列第四，但王德明還是第一個將他叫到跟前。小家伙關節(jié)靈活，四肢比例協(xié)調(diào)，肌肉纖長而富有彈性。他還了解到，小伙子來自民和縣隆治鄉(xiāng)李家村，那里該算中國最艱苦的地方之一了，全家四個兄妹全靠做木匠的父親與種地的母親來供養(yǎng)。快16歲了，連一雙新鞋都沒穿過!回頭一瞧李教練既期待又留戀的復雜神情，王德顯下定決心：“好，這個項目就要沒見過錢的”。

2003年4月1日，王德明將他帶到了他們集訓地之一的山海關。

一切靠自己

還在備戰(zhàn)雅典奧運會期間，與女隊引起眾人關注相比，這一對小字輩多少顯得冷落與孤寂。

有一資深體育記者在北京與王德明有如下一番對話：

“田徑項目，從王魁、馬俊仁到你哥，都是在女子體能項目取得突破，都說那是因為中國女性能吃苦，且雄性激素(競技體育必須的激素，在女子身上少量存在)比老外差不了太多，不像男子相差那么大。而你怎么敢接男隊呢，你憑什么那么有信心?”

“我可沒那么高的膽識，也沒那么大的能耐。我?guī)锡堅?，是青海信任我，我現(xiàn)在還沒有資格來挑肥揀瘦。但說中國男子長跑沒戲，我就不信那個邪。日本、韓國的男子馬拉松不是也不錯嘛7相對于場地項目，我們的馬拉松差距不還要小一些嘛，全國紀錄2小時9分18秒在一般的國際比賽都能名列前茅，而我們的5000米、10000米連達個B標都費勁?！?/p>

在得到記者“先干后說”的明確承諾后，王德明透露了他的計劃：主攻馬拉松，國內(nèi)比賽兼5000、10000，既能有效提高速度儲備，又可豐富參賽經(jīng)驗。

都說思路決定出路。但真正要將好的藍圖變成現(xiàn)實，路途漫漫。

兩個小字輩可是沒日沒夜捆在一起摸索登攀之路。

為何多數(shù)與人體差不多大小的動物比人跑得快?除了硬件，也有軟件，受生存環(huán)境影響!所以，別說被稱作“吸塵器”的特大城市不必考慮，就是水質(zhì)不佳的小地方也該排除。要回歸大自然，而不管生活條件多么不便多么艱苦!

于是，師徒倆大冬天在北疆滿洲里踩著深雪跑，在五大連池泡接近冰點的冷泉，在海拔2366米的青海多巴跑超馬拉松48公里，在山海關海灘邊冒著傾盆大雨練……

長跑，尤其馬拉松那個超長距離跑，光有過人的體能還不夠，任何人的體能都是有限的，這就要尋求練就節(jié)能高效的技術。于是，煤碴道，馬路邊、沙灘旁，經(jīng)?？梢钥吹酵醯旅鞯芍笱壑樽?，聽著他扯著大嗓門——“不要拖步(后蹬時間長了，好像步子拖在身后一般)”“不要蹭步”(前蹬沒做好，著地時阻力增大)“你可別忘了，技術是你的命!”最難的要改掉他的八字腳，要求兩只腳的內(nèi)沿盡可能貼著一條直線的兩側運行。這，說說容易，做起來真難!但好在只要功夫深，鐵棒磨成針。這次2小時8分，大部分時間，任龍云都將動作做得很規(guī)范，擺臂輕靈，步履流暢，重心平穩(wěn)，給人一種行云流水之感。

從接手的第一天起，王德明就為任龍云的傷情頭疼。他一查，所有馬拉松高手，竟沒聽說有一人滴傷不沾而順順當當下來的。

哦，每個人多多少少都會有勞損傷痛。勞損與傷痛，簡直是這一極限項目的孿生兄弟。伴隨著傷情，養(yǎng)與練永遠成為一對矛盾。要指著養(yǎng)好再練，根本不現(xiàn)實。但練不好又有風險，再有個閃失弄廢了可不是兒戲。要把握好分寸與火候，難哪!

休息之時，師徒倆有時也會玩上一陣，但更多的是談心交流。王德明有意無意地跟愛徒灌輸這一“懸崖上的辯證法”：

你知道為何有的車會啃胎嗎?那是前束與四輪定位沒做好，受力不勻所致!“有傷，就說明你技術不合理?！?/p>

磨損是免不了的!你看F1賽車與家用代步車的區(qū)別，F(xiàn)1的輪胎是跑幾圈就得換下，而家用小車要多少年才換一次?

面對堅冰，就是鋼刀也要用力頂，才有可能突破。許多時候，傷病頂頂也就過去了。

從事這一項目，命里注定就是要不斷挑戰(zhàn)極限。一點傷病沒有，永遠舒舒服服，世上沒有這樣的好事，有這樣的好事還輪到你?只有平時難受，賽場才能好過。

任龍云是真正弄明白了。人有了自覺，就有了核動力。況且，不斷見長的成績也一次次幫他苦盡甜來，讓他一次次從半信半疑變到徹底信服。他前進的步伐不可抑制，僅僅15個月，2004年7月，通過5000米健將；再過15個月，在強手如林的十運會上拿了5000米第八，10000米輸半步得第9，成績卻是響當當?shù)?8分51秒：再過10個月，作為青年的他，拿下了全國成年比賽的金牌!

他開始聚集眾人目光。

做人要有良心

十運會畢，有朋友試探任龍云，你現(xiàn)在才掙1000元，我給你找個掙2000元的地方怎么樣?

任龍云一時語塞，他實在舍不得離開教練與這個可愛的集體，但他同時心里非常矛盾，他們家是太需要錢了。

他磨磨蹭蹭地來到王德明跟前，欲言又止。長年的相濡以沫，使兩人達到了高度的默契，許多時候根本不用說話，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足矣。

有一段時間，一看小伙子沒勁，盡管他沒開口，但王德明知道該加點營養(yǎng)了，趕緊自己掏錢拉回一箱火腿腸。

這次，王德明是一眼瞅出了他的心思，“我知道你想說什么，還是我替你說出來吧。我覺得，你現(xiàn)在還沒資格考慮待遇問題，退一步說，作為青海，目前能給你這些就已經(jīng)很不錯了?！?/p>

王德明推心置腹道：“每個人首先要干好自己的事。你的任務就是好好練，力爭早日成才，為國爭光，剩下的事由我們來辦，要相信我們會盡力的?！钡罱K還是沒把“已經(jīng)將轉(zhuǎn)正提薪事上報”的信息透露出來，他認為這樣對一個青年的成長不利。(事隔兩年后，當任龍云跑出那個2小時8分，組織上要安排一位副市長去接機時，同樣理由，他堅持反對意見)。

任龍云當即正式轉(zhuǎn)告那位朋友：“謝謝了，但我不能走。做人是要講良心的。家鄉(xiāng)盡力培養(yǎng)我這么多年，我還沒回報呢!我不能忘恩負義?！?/p>

組織上全力支持這兩個小字輩的長征——

青海省體育局局長馮建平撥下專用經(jīng)費，以讓任龍云“保證營養(yǎng)，保證訓練，保證比賽”。

火車頭體工隊隊長王忠義，并未計較任龍云注冊在青海，而給王德明大開綠燈：“該怎么安排你自己掌握，一切為了國家任務!”

吃一塹長一智

嚴格而言，王德明也是新手，尤其對于他還要兼領隊的活。

2007年春，他們報名參加廈門國際馬拉松賽。

從山海關到廈門，沒有直達列車，也沒有班機，只能坐火車到北京轉(zhuǎn)機。為了節(jié)省開支，王德明買了最便宜的4折票，晚上8時多不要緊，還能在下午正常練一堂課呢。

按時刻表，T12次特快到北京還留有近3小時的換乘時間，富富有余?？墒虑槠敲床磺?，火車這次晚了足足一個多小時。下了北京站，已時下班堵車高峰時間，朋友有再高的車技也無濟于事。趕緊坐地鐵到離機場最近的東直門站再打的!盡管這兩個馬拉松高手健步如飛，比參賽還累，但沖到首都機場值機柜臺面前仍為時已晚，值班員為難地攤開雙手：“看，已經(jīng)過了三分鐘，電腦已經(jīng)關閉”。

這可是當天最后一個航班，而第二天上午恰恰沒有一個空座。等他倆氣喘噓噓趕到時，離發(fā)令僅剩十幾小時。

在報到處焦急等候多時的王德顯氣得都沒正眼瞅他一眼：“你這是來玩哪!”背轉(zhuǎn)身又扔下一句“肯定玩完!”

結果不幸被言中，成績慘不忍睹。

2007年8月，日本大阪，世界田徑錦標賽。

頭回跨出國門，就有幸參加這一世界頂級賽事，任龍云心里樂開了花，他早就聽說，世錦賽與奧運會，賽事水平兩者相當，但論規(guī)模，世錦賽遠超奧運會。他躊躇滿志，想好好露一手，況且，賽前練的不錯。

歷史有驚人的相似之處，當然這次，他師徒倆是無能為力了。該上午9：20起飛的航班，按理中午就到，下午還安排練一課呢?？扇锡堅频菣C排隊就兩上兩下，降落時已是晚霞滿天了。怎么辦，還練不練，該上哪兒練7教練不在身邊，沒手機，街頭電話又不會打，任龍云真是六神無主。

而被耽擱的這一節(jié)課，恰恰是淬火的最后一道工序。

比賽結果自然與訓練水平大相徑庭。

“到底怎么回事?”這是王德明在北京接機時的第一句話。

任龍云潸然淚下：“頭天晚上沒睡好，半夜11點半還來要護照?！?/p>

那天早7點發(fā)令，5點叫早時，任龍云正睡得迷迷糊糊。一到餐廳，他傻眼了，一人分到兩只三指寬的面包和一根香蕉。

“這是早餐嗎，還有什么能填肚子的?”

交涉的結果是：比賽時間太早，廚師還沒上班，大家都一樣，將就點吧。

還沒等上場，任龍云頭一回腦袋瓜發(fā)暈，腳底發(fā)虛……

王德明半晌無語。他這天的第二段話是：“你可千萬記住，我們不怕失敗，但怕不知為何失敗，好機會難得，失去了一次，很可能就沒有下次。好在你還年輕，但愿不會留下一輩子的遺憾!”

過一過二不過三哪!兩個月后的北京，任龍云變個人似的，表現(xiàn)出這一年齡段人少有的成熟。參賽的整個過程與環(huán)節(jié)，他沉著冷靜，有條不紊，顯示神閑氣定的大將風度，一步跨進世界。唯一遺憾的是，“要不是那輛車無意中擋了他一下，他應該有希望跑進2小時8分的!”——王德明在賽后的記者會上如是說。

逗點，還不是句號

北京閃現(xiàn)的這個光亮數(shù)字，讓人自然遙想10個月后舉世矚目的奧運會。早在任龍云冒出之前，國家田徑運動管理中心有關人士不也說過，男子馬拉松要力爭進前八!現(xiàn)在在突破之后，該有什么新打算呢?

糾纏之下，王德明的回答依然謹慎——

“論實力，現(xiàn)在我們還遠遠不夠。要知道，(2小時)8分與8分以內(nèi)的人全世界有一大把，我們的近鄰日本韓國正虎視眈眈，他們?nèi)硕鄤荼?，?jīng)驗老到，要在奧運會上拿分(前八名)奪牌，沒那么簡單。馬拉松又是個受氣候影響很大的項目，歷屆奧運會冠軍的成績沒什么可比性，千萬不要以為好幾屆冠軍成績比任龍云的2小時8分低就抱不切實際的幻想與僥幸心理!明年8月有可能出現(xiàn)的桑拿天跟這次好天的結果很可能大相徑庭，況且，非洲兄弟遠比我們耐熱。”

“那你認為應該具備多高實力才有爭金奪銀機會?”

“應該在2小時6分左右吧，我們還相差很遠。盡管我們會盡最大努力，但這目標，要在短短的10個月內(nèi)實現(xiàn)，難度太大!”

“跑2小時6分，場地應該達到什么水平?”

“人與人不一樣，不能一概而論，但如果任龍云的萬米能跑進27分30秒，五千米能有1 3分20秒以內(nèi)的能力，那我們就比較主動了。”

“你希望他北京奧運會前能走到哪一步?”

“第一步，爭取先把5000米、10000米的全國紀錄提高一塊……”

從數(shù)次接觸的印象中，任龍云、王德明已恢復了以往的平靜，畢竟，2007年10月21日已漸行漸遠，而2008年8月則日益臨近!

責編 柏 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