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佩孚：軍閥，愛國者，廉吏

吳佩孚是北洋軍閥首領(lǐng)之一，在歷史教科書中常被作為鎮(zhèn)壓人民的劊子手來介紹。

但是，中國近代史是一部非常復雜的歷史，近代史上的人物也是非常復雜的，遠不是一個“壞”字或“好”字就可以簡單概括吳佩孚的一生。

風云一生

吳佩孚是山東蓬萊人，從小接受過嚴格的家庭教育，熟讀詩書，22歲考上秀才。但第二年就因得罪了家鄉(xiāng)的官吏和豪紳而被革除功名，還被通緝。這樣，他希望通過科舉考試飛黃騰達的夢想破滅了。不得已逃到北京，但生活無著落，只好走街串巷，靠占卦算命來糊口。1898年，袁世凱在天津招募新軍，吳佩孚聽說后立即趕去投軍，從此披上戎裝。

1904年，日、俄帝國主義為搶奪我國東北的控制權(quán)而發(fā)生戰(zhàn)爭，史稱“日俄戰(zhàn)爭”。吳佩孚被派任日方間諜，化裝成肩挑小販，冒險混入俄軍占領(lǐng)的地區(qū)刺探情報，立了功，很快就被后來成為北洋軍閥頭子之一的曹錕看上，兩年后當上了管帶（營長）。此后，吳佩孚積極投身軍閥混戰(zhàn)，并大有“斬獲”，很快晉升為團長、旅長、師長，不幾年就擁兵數(shù)十萬，被封為“孚威上將軍”，盤踞在洛陽，控制著河北、河南、山東、湖北、湖南等省，還遙控北京的曹錕政府，成了實力最強的軍閥。由于有了巨大的本錢，吳佩孚曾幻想以武力統(tǒng)一中國，真有“天下舍我其誰”之概。

吳佩孚出身秀才，飽讀詩書，琴棋書畫樣樣在行。軍旅之余經(jīng)常吟詩作畫，而且水平不低，在北洋諸軍閥中有“儒將”之譽。

可是這位“儒將”內(nèi)心卻缺少儒家所宣揚的“仁”道。為了實現(xiàn)個人野心，他不惜“龍泉劍斬血汪洋”，對其他軍閥毫不手軟，對蕓蕓眾生的生命更是不屑一顧。1921年，他與湘軍打仗時竟下令掘開簰州的長江大堤，致使許多無辜百姓葬身魚腹。1923年2月，京漢鐵路工人為了爭取自由和人權(quán)舉行大罷工，他殘酷地鎮(zhèn)壓，制造了震驚全國的“二七大慘案”，為自己的歷史寫下了最黑的一頁。

正當吳佩孚躊躇滿志無比得意的時候，卻突然來了不測的風云。1924年，第二次直奉戰(zhàn)爭爆發(fā)，馮玉祥回師北京發(fā)動政變，推翻了曹錕政權(quán)，吳佩孚由此一蹶不振。1926年8月，國民革命軍大舉北伐，他糾集北洋軍主力扼守湖北咸寧的汀泗橋并上陣督戰(zhàn)，親手槍斃了幾名后退的官兵。這是吳佩孚的最后一搏，然而終究抵擋不住洶涌的革命洪流。兩個月后，北伐軍攻克武昌，吳佩孚大勢已去。

但是吳佩孚卻不像其他下臺的軍閥政客那樣，腰纏萬貫，或出洋“考察”，或跑到租界去做寓公，尋求外國人的保護，而是在國內(nèi)輾轉(zhuǎn)流亡。走投無路之際，竟投靠四川軍閥楊森達4年之久，最后定居北平東城什錦花園胡同。

日本發(fā)動全面侵華戰(zhàn)爭后，試圖拉吳佩孚做傀儡，晚年的吳佩孚拒不同日本人合作，他的態(tài)度自然不會讓日本侵略者高興。一次，他吃羊肉餃子被骨屑傷了牙齒，日本特務(wù)芳太郎介紹了一個日本醫(yī)生為他治療，使他得了敗血癥，1939年12月4日，一代梟雄就這樣結(jié)束了一生。

綜觀吳佩孚的人生歷程，猶如中國近代史，怎一個“復雜”二字了得。他的一生極具傳奇色彩。就其前半生而言，這位北洋軍閥直系頭子，確實是窮兵黷武，禍國殃民，乏善可陳。但其晚年，又不怕日偽的威逼利誘，拒不當漢奸，讓人佩服。

愛國之心

1919年5月4日，北京的大學生們走上街頭，要求政府拒簽出讓青島的《巴黎和約》。游行途中，示威者搗毀并焚燒了賣國官員的私宅。軍警逮捕了30多名所謂的“暴徒”，激起全國范圍的抗議浪潮。這就是著名的“五四”愛國運動。幾天以后，遠在南岳衡山的吳佩孚得知這個消息。這位被稱為敢“言人所皆欲言，諫人所不敢諫”的小小師長，竟然直接向大總統(tǒng)徐世昌發(fā)出通電：“大好河山，任人宰割，稍有人心，誰無義憤？彼莘莘學子，激于愛國熱忱而奔走呼號，前仆后繼，以草擊鐘，以卵投石……其心可憫，其志可嘉，其情更可宥原!”數(shù)日后，他又致電南北雙方將領(lǐng)，聯(lián)名通電反對政府簽約。電文大意是：決不許出賣祖國的主權(quán)!不能讓強敵將我山東家鄉(xiāng)當肉吃！身為山東籍的軍人，我愿和日本決一死戰(zhàn)！

吳佩孚還填寫了一首《滿江紅·登蓬萊閣》作為部隊的軍歌：“北望滿洲，渤海中，風濤大作。想當年，吉黑遼沈，人民安樂。長白山前設(shè)藩籬，黑龍江畔列城郭，到如今，倭寇任縱橫，風云惡！甲午役，土地削；甲辰役，主權(quán)墮！嘆江山如故，夷族錯落。何日奉命提銳旅，一戰(zhàn)恢復舊山河，卻歸來，永作蓬萊游，念彌陀!”

詞中充滿了收復失地的雄心壯志。據(jù)說，日本人聽了很不舒服，當時有一個日本記者到洛陽采訪，當面質(zhì)疑：“登蓬萊閣能夠望見長白山嗎?”吳佩孚正氣凜然答道：“我心眼通靈，豈止能望見長白山，還能望見你們富士山呢!”那個日本記者只好灰溜溜而去。

救 故 宮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吳佩孚為保護故宮立了一功。

辛亥革命后不久，宣武門內(nèi)象房橋國會廳里的一些議員們居然商議要拆除紫禁城三大殿，在其墟基上另建議會大廈！遠在洛陽的吳佩孚聽到這個消息后大吃一驚，拍案大罵：“這群蠢豬！”馬上命令部下直接把一封電報拍給大總統(tǒng)、總理、內(nèi)務(wù)總長、財政總長。電文是：“……何忍以數(shù)百年之故宮供數(shù)人中飽之資乎？務(wù)希毅力惟一保存此大地百國之瑰寶。無任欣幸，盼禱之至！”很快，各地各報刊載了吳的通電，頌揚吳大帥之聲鵲起，抨擊國會之議潮涌。

“保存此大地百國之瑰寶”的威嚴呼吁，全國人民的同聲反對，使議員們終于放棄了拆除故宮的蠢念，故宮三大殿躲過了滅頂之災(zāi)。

嚴格治軍 清廉一生

吳佩孚自比關(guān)羽、岳飛，對貪官污吏向來痛恨。吳佩孚掌權(quán)時曾下了一道手諭：“天、孚、道、云、龍，五世永不敘用?！边@5個字都是蓬萊吳姓一系，他這一道手諭把自己親戚攀附之路全給堵死了。吳佩孚一生不嫖不賭，不好色，不納妾，不抽大煙，這在當時的軍閥中是極罕見的。吳佩孚從始至終，只有一個結(jié)發(fā)的老妻張佩蘭，從不拈花惹草。有一次，一個叫露娜的德國美女慕吳佩孚之名，不遠千里跑到中國來追求他，他卻以“老妻尚在”為由，斷然拒絕。他也不容許部下抽大煙販大煙，更不許嫖妓。吳佩孚批示公文，也見其清廉之風。對托關(guān)系要官者，吳佩孚批曰：“豫民何辜？”意思是河南的老百姓有什么過錯，竟要這樣的人來當官，承受因他當官而帶來的禍害？對跑官者，吳佩孚批示：“且先種樹。”既然你有這種為民服務(wù)的精神，先回鄉(xiāng)種種樹再說。

吳佩孚一生的飲食起居很簡單，吃的是面食、米飯，每餐只喝少許山東黃酒和紹興酒。1924年從英國留學歸國的錢昌照，曾記述自己與吳佩孚初次見面時的情景：吳穿著布衣布鞋，白薯屑落了一身，招呼錢一起吃烤白薯，還大談自己的做人哲學。1927年5月27日，吳佩孚率衛(wèi)隊逃往四川經(jīng)河南鄧縣構(gòu)林關(guān)時，受到當?shù)仡^面人物的熱情款待。面對滿桌酒肉，他卻說：“免了吧！戰(zhàn)火連綿，百姓不得溫飽，我們還要這么多菜干什么？”只留下四個小菜，其余全叫人撤下。他本來定于第二天清早開拔，可是地方紳士紛紛前來求字求詩，于是他大發(fā)“雅興”，欣然應(yīng)允，即席撰寫了多首（副）詩（聯(lián)）。在贈給鄉(xiāng)紳楊星如的詩中，有“天落淚時人落淚，哭聲高處歌聲高。世人漫道民生苦，苦害生民是爾曹”之句，流露出了悲天憫人的情懷，還不客氣地譴責了地主豪紳們的罪惡，令其難堪。

誰也沒有想到的是，弄文舞墨的“雅興”竟救了吳佩孚一命。當天上午，他的先頭部隊就中了河南悍匪索金娃的埋伏，連秘書長張煌言也被亂槍擊斃了，他卻因發(fā)“雅興”推遲出發(fā)而得以幸免。

吳佩孚一生不愛財，不怕死，不住租界，不舉外債。

像這樣的品格，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有幾人能做到？

落魄四川

隨后，吳佩孚流寓四川奉節(jié)、大足、達縣、成都等地，其衛(wèi)隊、隨員也作鳥獸散，只得依附當?shù)剀婇y生活。1931年7月，他在成都參觀昭覺寺時，特地穿上袈裟拍照，還賦詩二首。其中一首是：“英雄不避殺身兇，何況空門老梵宮。偏有情絲難遽斷，雙行血淚灑秋風。”“空門”和“梵宮”都指佛寺。詩意是我向來將生死置之度外，又豈怕在寺院里終老？但因“情絲”（與世事的千絲萬縷聯(lián)系）難以砍斷，所以不能皈依佛門。此時他仍以“英雄”自命，卻自知不能東山再起，于是只好“兩行血淚灑秋風”，散發(fā)出“末路”的凄涼。

然而他在1932年10月離開成都后，并沒有選擇深山作歸宿之地，而是定居于北京的什錦花園，主要靠張學良資助維生。

晚年明志

1924年敗軍之際，有人建議吳佩孚逃入天津租界，他厲聲斥之：“堂堂軍官，托庇外人，有傷國體，烏可為者!”到了漢口，日本人探詢他有無東游日本之意，他回答道：“我連租界都不住，談何去日本!”后來到四川奉節(jié)白帝城以后，日本人又派特使找到他，答應(yīng)給他錢和武器，幫助他報仇雪恥，恢復霸業(yè)。但是，吳佩孚卻不為所動，他對日本人的回答是：這是我們中國人自己的事，用不著外人插手。1925年，英美等國銀行表示，愿意借款給他，并且不需要抵押，支持他東山再起，結(jié)果被他斷然拒絕。此前在洛陽時，蘇聯(lián)要扶植他為中國王，他也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1931年“九一八事變”以后，日本帝國主義扶植溥儀搞偽滿洲國，他當即通電反對。1935年，日本侵略者策動漢奸搞華北自治，請吳佩孚做“華北王”。吳佩孚憤然作色道：“自治者，自亂也?！崩碇睔鈮训丶右跃芙^。他寫了一首詩：“國恥傳來空有恨，百戰(zhàn)愧無國際功。無淚落時人落淚，歌聲高處哭聲高。”表達了他的慘痛心情。他曾寫詩批評張學良：“棋枰未定輸全局，宇宙猶存待罪身。醇酒婦人終短氣，千秋誰諒信陵君。”詩中“醇酒婦人”是指當時傳言“九一八”前夜，張學良正與電影明星胡蝶跳舞。

1937年“七七事變”后，日軍要吳佩孚出任北平維持會會長，他也凜然拒之。1938年日本侵略者決定把華北偽政府和偽南京政府合并為一個漢奸政權(quán)，日本大特務(wù)土肥原賢二又要拉吳佩孚做“中國王”，吳佩孚說：“叫我出來也行，你們?nèi)毡颈仨毴砍烦鲋袊??！?他在日寇為他舉行的記者招待會上，離開日寇為他準備好的講稿，侃侃而談：一、和平者，要和必先有平。平，就是平等，為了做到平等，日軍必須撤出北平。二、華北是中國之領(lǐng)土，要解決華北問題，必須由東京與重慶談判。

1938年12月29日，汪精衛(wèi)投敵后，極力拉吳佩孚與他合作，一塊干賣國勾當。汪派親信陳中孚赴北平見吳佩孚，委婉地轉(zhuǎn)達了汪精衛(wèi)的意思，說吳佩孚如能與汪合作，就準備讓吳擔任“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委員長”，并兼任北平“政治委員會委員長”。還沒等陳中孚說完，吳佩孚霍然站立，毫不留情地破口大罵：“誰跟汪精衛(wèi)合作，這人必定下賤！”吳佩孚邊罵邊順手拿出一個手卷，遞給陳中孚說：“這是我親筆寫的文天祥的《正氣歌》，你替我?guī)Щ厝?，送給汪精衛(wèi)！”陳中孚展開手卷，一行行公正有力的字出現(xiàn)在眼前：“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陳中孚滿面通紅，倉皇而逃。

1939年12月4日，吳佩孚最終死于日本特務(wù)之手。他曾自撰對聯(lián)總結(jié)自己的一生：

“得意時清白乃心，不納妾，不積金錢，飲酒賦詩，猶是書生本色；

失敗后倔強到底，不出洋，不走租界，灌園怡性，真?zhèn)€解甲歸田。”

吳佩孚死后，在北伐中曾打敗過他的蔣介石親致唁電給北平什錦花園吳公館：“先生托志春秋，精忠許國，比歲以還，處境彌艱，勁節(jié)彌厲，雖暴敵肆其誘脅，群奸竭其簧鼓，迄后屹立如山，不移不屈，大義炳耀，海宇崇欽。先生之身雖逝，而其堅貞之氣，實足以作勵兆民，流芳萬古?！?/p>

重慶方面專門為吳佩孚開了追悼會，蔣介石親自送去挽聯(lián)：

“落日睹孤城，百折不回完壯志；

大風思猛士，萬方多難惜斯人?！?/p>

國民政府與最高國防委員會還分別決議，追贈吳佩孚為一級上將。重慶的報紙上，更譽吳佩孚為“中國軍人的典范”。

當時駐重慶的中共元老董必武也對記者發(fā)表談話說：“吳佩孚雖然也是一個軍閥，但有兩點卻和其他的軍閥截然不同，第一，他生平崇拜我國歷史上偉大的人物是關(guān)（羽）、岳（飛）；他在失敗時，也不出洋，不居租界自失?！谑輹r還能自踐前言，這是許多人都稱道他的事實。第二，吳氏做官數(shù)十年，統(tǒng)治過幾省的地盤，帶領(lǐng)過幾十萬大兵，他沒有私蓄，也沒置田產(chǎn)，有清廉名，比起當時的那些軍閥腰纏千百萬，總算難能可貴。”

（責編 關(guān) 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