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志高究竟是誰？（五）

蒲華輔，原名蒲文昶，又名蒲正應，先后化名陳國瑞、鄭理中等，四川銅梁縣（現(xiàn)為重慶市銅梁縣）人。他個頭不高，說話時細聲細氣，因戴一副近視眼鏡，熟人都稱他“鄭眼鏡”。蒲華輔是大革命時期加入共產(chǎn)黨的老黨員，1930年8月任中共銅梁縣行委主席（相當于縣委書記）；同年10月2日，他以四川工農(nóng)紅軍第七路游擊隊政委的身份，領導銅梁縣農(nóng)民武裝和縣警察中隊300多人暴動，失敗后轉(zhuǎn)移到成都，仍被敵人捕獲，入獄關押了3年，失去了黨的組織聯(lián)系。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后，蒲華輔在重慶恢復了組織關系，1938年至1940年3月，他先后擔任銅梁、江北縣委書記。1940年4月，蒲華輔調(diào)任萬縣中心縣委書記；1941年5月，調(diào)任川康特委委員；1946年9月，改任成都工委書記。1947年3月，公開的四川省委被迫從重慶撤回延安，同年6月，蒲華輔奉命到中共中央上海局接頭，成都工委才與上級恢復了組織關系。根據(jù)上海局組織部長錢瑛同志的指示，恢復中共川康特委，蒲華輔任書記。蒲華輔在成都成城中學（今成都市第十九中學，舊址在九眼橋長途汽車站附近）以地理和歷史兩科教師的職業(yè)為掩護。蒲華輔的家在成都新南門外致民路附近的中壩菜園，與國民黨政府的一個科長同住一個帶有院宅的小公館。

1948年歲末的一天，在特務機關重慶老街32號，幾個特務和叛徒坐在一間辦公室里邊烤火邊胡吹亂侃，因破壞川東地下黨組織有功而升為二處上校情報課長的特務雷天元忽然發(fā)問：“你們誰曉得劉國定說的‘鄭眼鏡’是個什么人？”剛剛當上“特區(qū)專員”的叛徒冉益智覺得雷天元似乎又在考驗他，雖然表面上他已經(jīng)與特務們成為一家人，但他很清楚，自己在特務主子的眼里，不過是任意驅(qū)使的狗類。慣于看主子眼色行事的冉益智，為了表示對主子忠誠，立即回答：“‘鄭眼鏡’?。磕阏Σ辉缯f，我認識這個人。他原名叫蒲文昶，我和他曾在萬縣一起共事一年半……”沒等冉益智說完，雷天元欣喜若狂地跳了起來：“什么？！蒲文昶！他和我是銅梁縣中的先后同學，比我高兩班。沒想到他叫‘鄭眼鏡’，真是太巧了！”

徐遠舉意外得到雷天元有關蒲華輔的情況報告后，立即在1949年1月2日組成了“川西特偵組”，任命已駐在成都的叛徒劉國定為組長，雷天元為副組長，命令他們找保密局成都站協(xié)助，抓捕蒲華輔，破壞川康地下黨組織。雷天元立即趕往成都，同劉國定會合后，商量了搜尋蒲華輔的方案，還四處拜訪各個衙門里的銅梁老鄉(xiāng)打聽蒲的消息，又再三拜托保密局成都站工學組組長周生才（也是銅梁人），請他們幫忙打聽有關蒲華輔的線索。雷天元還帶著特務滿城亂轉(zhuǎn)，希望有所發(fā)現(xiàn)，能在街上碰見并抓捕蒲華輔。

自重慶地下黨組織遭到破壞后，蒲華輔變得謹小慎微，甚至連上級黨組織——撤退到香港的中共中央上海局來信，讓川康特委派人到香港研究工作，他也怕路過重慶有危險，讓川康特委副書記馬識途前往。馬識途于9月初回到成都后，向蒲華輔匯報了上級關于形勢和任務的通報，并傳達了錢瑛的指示：重慶市委書記劉國定叛變的后果十分嚴重，教訓十分深刻，川康特委要特別警惕，老鄭（蒲華輔）必須離開城市，轉(zhuǎn)移到農(nóng)村去。馬識途建議蒲華輔立即撤退到仁壽鄉(xiāng)下，蒲華輔卻以籌備川康特委會議為由不走。后來，馬識途再次提出讓他撤退到大邑，說那里有地下武裝可以保護他，可他還是沒有走。

1949年1月12日上午，蒲華輔從致民路中壩菜園的家中出來，按約到春熙路南段的飲濤茶樓與馬識途接頭，準備一起研究召開川康特委擴大會議的有關問題。他經(jīng)復興橋（即今新南門大橋）進城時，被坐在橋頭茶館里的特務“眼線”胡秋旻發(fā)現(xiàn)，胡當即向周生才“點水”，周馬上派特務李少華、李正元上前跟蹤，然后又與胡秋旻在遠處尾隨。蒲華輔到了飲濤茶樓，上樓剛一坐下，已先到一步的馬識途就感到不對頭，警覺地發(fā)現(xiàn)有人盯上了他們，就對蒲華輔說：“可能有問題，過兩天我到你家來談吧。你先走，我再走，我看得出來有無跟蹤?！逼讶A輔下樓后，馬識途果然見有個人跟了下去，還有三個可疑的人坐在他的對面。他立刻下樓，想方設法擺脫了特務的跟蹤。這時，馬識途已感到特務是有備而來，破壞的目標直接對準了川康特委，特別是蒲華輔未脫險境、兇吉難測。他聯(lián)想到重慶黨組織遭受大破壞的慘痛教訓，便四處奔走向有關同志報警。

再說蒲華輔出了飲濤茶樓后，便東拐西折、一會兒南一會北地穿小巷、走大街，直到他幾次回轉(zhuǎn)身確認沒有人跟蹤他，才放心地回到家中。

13日上午，蒲華輔又經(jīng)過復興橋進城，再次被周生才一伙特務跟蹤。這一天，蒲華輔與川康特委委員兼川北工委書記華健約定當日上午在北門內(nèi)草市街的留園茶社接頭，也是研究川康特委擴大會議的事情。周生才一伙特務跟蹤至草市街，見蒲華輔進了留園茶社，在一個喝茶的男子（華健）身邊坐了下來，感到不能再錯過機會，便給娘娘廟街（今商業(yè)后街）38號的保密局成都站打電話請求火速增援。副站長劉鑒先接完電話后，迅速集合特務乘車趕到草市街，與周生才會合，立即對留園茶社周圍進行戒嚴，布置特務守住附近的幾個路口。蒲華輔與華健正在留園茶社里談事情，突然發(fā)現(xiàn)外面情況異常，趕緊分頭離開。蒲華輔慌不擇路，跑到草市街93號瑞利木器店后面的共產(chǎn)黨員韓三思（又名韓秉煬、韓玉）家，馬上被尾隨的周生才帶領一伙特務逮捕，還牽連韓三思一同被捕。華健出了留園茶社，朝著與蒲華輔相反的方向快步離去，剛到街頭的拐彎處，就被另一伙守卡的特務抓捕。

當天晚上，在保密局成都站的刑訊室里，蒲華輔、華健、韓三思受到嚴刑拷打。特務們使用了酷刑“背火背篼”——將燒紅的木炭放進綁在華健背上的煤油桶里，頓時他的背部被烙得吱吱冒油、皮焦肉爛。他咬緊牙關、忍住巨大的痛苦，直到昏死過去仍舊緘口不言。特務無奈，只好將華健拖回牢中關押。韓三思也經(jīng)受了嚴刑逼供，守口如瓶。

特務們對蒲華輔也進行了嚴刑拷打，開始時，他還勉強挺住了，但是當特務使用“背火背篼”的酷刑時，他便向特務求饒，說出了自己的黨內(nèi)職務，并出賣了部分黨組織和同志，成了可恥的叛徒！

被蒲華輔第一次出賣的組織和同志有：川康特委副書記馬識途、委員華??；川康特委機關聯(lián)絡員、自己的妻子、共產(chǎn)黨員郭德賢；雅（安）樂（山）工委書記陳俊卿；原榮（縣）威（遠）黨組織負責人、打入羅廣文部從事軍運的秘密黨員韓三思；協(xié)進中學校長、共產(chǎn)黨員付茂青及其妻子、共產(chǎn)黨員劉綺文，以及王文鼎、顏如瑜、彭迪先、劉盛亞等30多名黨內(nèi)外同志。

蒲華輔叛變后，保密局成都站副站長劉鑒先迫不及待地給保密局西南特區(qū)區(qū)長徐遠舉打電話，報告抓獲蒲華輔及其叛變情況；徐遠舉在電話中對劉鑒先大加贊賞，要他根據(jù)蒲華輔的口供火速捕人，隨即率領陸堅如、雷天元、漆玉麟等大批特務由重慶趕往成都，意欲抓住時機、擴大線索，徹底破壞中共川康地下組織。

1949年1月15日，徐遠舉率大批特務趕到了成都，當晚在娘娘廟街38號保密局成都站的刑訊室里，他親自主持審訊蒲華輔。由于徐遠舉在破壞中共川東地下組織過程中掌握了一些情況，待蒲華輔進入刑訊室后，他便采取敲詐的手法，聲色俱厲地說蒲華輔不老實，并習慣地打了蒲華輔幾耳光。蒲華輔起初還想找借口搪塞，盡量少出賣一些人，但是見徐遠舉單刀直入地要他交代軍運小組和川康特委下屬的工委，就覺得在這個兇惡狡詐的特務頭子面前難以敷衍過去了，待到特務們再次對他實施酷刑時，又出賣了一大批黨的組織和領導干部。

蒲華輔第二次出賣的組織和同志有：打入國民黨四川軍管區(qū)任參謀的共產(chǎn)黨員、川康特委軍運小組負責人韓子重，軍運小組成員、打入國民黨四川軍管區(qū)任參謀的共產(chǎn)黨員王俠夫、黃子萬、曾鳴飛、谷時遜，軍運小組成員、打入國民黨軍羅廣文部任連長的共產(chǎn)黨員張學云，仁（壽）華（陽）彭（山）特支書記任治榮，川康特委委員兼川南工委書記王宇光、副書記錢壽昌、委員賈唯英，成都市委書記洪德銘、副書記彭塞、委員張應昌、趙文錦，川北工委副書記王敘五、委員魏文引，雅（安）樂（山）工委委員兼川西南武工委黨支部書記呂英，因重慶黨組織遭受破壞而轉(zhuǎn)移到成都的原重慶市委常委、川西南武工委黨支部副書記李維嘉，原重慶北區(qū)工委書記、溫江縣女中訓育主任齊亮及其女友、共產(chǎn)黨員、溫江縣女中教導主任馬秀英；已轉(zhuǎn)移到重慶的仁壽縣籍田地區(qū)黨組織負責人丁地平等50來人。

蒲華輔知道的黨組織關系和黨員干部甚多，但是由于他在工作中害怕危險和不愿吃苦，養(yǎng)尊處優(yōu)而不深入基層，因此除了軍事和統(tǒng)戰(zhàn)方面，其他方面的組織和干部他只知道一般的情況，具體情況（如聯(lián)絡地點、辦法和黨員干部的住處及社會職業(yè)等）了解得并不多；另一方面，他在出賣組織和同志過程中，也有所拖延和保留，加之因政局突變，蔣介石于1949年1月21日通電下野，退入幕后，乞求和談，徐遠舉暫時停止了全面破壞川康特委的行動。所以，被蒲華輔出賣的80多人中，只有少部分被捕。即便這樣，蒲華輔的叛變也給川康特委帶來了嚴重的危害，特別是一些因他出賣而被捕的堅貞不屈的共產(chǎn)黨員，英勇犧牲在黎明前的血腥屠殺之中。

蒲華輔叛變后，被特務們押送到重慶中美合作所，囚禁于楊家山“優(yōu)待室”，與叛徒涂孝文關押在一起。眼見全國的解放即將來臨，他對自己的叛變懊悔不已，不再配合徐遠舉的軟化措施和審訊，為此又受到特務的拷打。1949年10月28日，他和涂孝文同時被敵特槍殺。

長篇小說《紅巖》的作者依據(jù)上述叛徒的丑惡行徑，進行加工提煉，塑造了一個活生生的叛徒“甫志高”形象：貪污腐化，迷戀大城市的燈紅酒綠和小家庭的安逸生活，不按組織的要求轉(zhuǎn)移到農(nóng)村去隱蔽；在上級面前表現(xiàn)得謙恭順從，十分乖巧，且極善言辭，在敵特的嚴刑拷打、威逼利誘面前則貪生怕死，不惜出賣組織和同志的生命以求自保。甚至“甫志高”的許多生活細節(jié)，也都直接取材于這幾個叛徒。作者通過“甫志高”這一形象，揭露了叛徒的可恥嘴臉，為我們留下了一個被釘在歷史恥辱柱上的反面教員。

據(jù)解放初的材料統(tǒng)計，因叛徒“甫志高”的出賣，中共四川地下組織遭受了重大破壞，共有133人被捕，其中重慶67人，上、下川東41人，川康17人，上海、南京8人；除上海、南京8人外的125人中，被敵人殺害的53人（筆者根據(jù)有關資料統(tǒng)計為75人），下落不明（大多犧牲）的35人（除去筆者統(tǒng)計的75名烈士，下落不明者應為13人），脫險與釋放的25人；自首變節(jié)后仍被國民黨殺害的4人，當叛徒并加入特務組織的8人（筆者統(tǒng)計為5人）。

以上統(tǒng)計數(shù)字和本文中所收集、整理的事實充分說明，叛徒只是黨內(nèi)的極少數(shù)敗類，絕大多數(shù)的共產(chǎn)黨員和革命者在被捕后，都大義凜然、寧死不屈，直至為共產(chǎn)主義事業(yè)英勇獻身。這次中共四川地下組織遭受大破壞的損失是十分慘重的，教訓是極為深刻的。最主要的教訓是：“堡壘是最容易從內(nèi)部攻破的”。尤其是對黨內(nèi)高級干部的考察、任用、監(jiān)督機制的健全與否，能否及時發(fā)現(xiàn)和清除黨內(nèi)的腐敗分子，關系到革命事業(yè)的成敗興衰。這一歷史教訓至今仍然有著深刻的現(xiàn)實意義。(壓題圖選自《山水畫速寫技法》，歐陽樺畫)（責編 關 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