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雪的詩與散文詩的合集《靈魂北上》出版。皇泯先生為之作序。“靈魂”為什么是“北上”,而不是“南下”呢?冰天雪地、浩瀚沙海,鷹的壯飛與孤煙繚繞,北方是葆有許多詩性情懷的地方?!氨鄙稀彼茖賶衙谰辰绲南笳鳌!澳舷隆蹦?,便是一派鶯鶯燕燕、浮華奢靡景色的天地了,物欲充斥,靈魂難以寄生。
海子臥軌,昌耀墜樓之后,中國詩壇便很難聽到“靈魂的歌吟”了。“貼近生活”的現(xiàn)實主義詩篇成為主流,其中自有佳作,但境界偏窄,目光短淺,具體化瑣碎化以至平庸化粗鄙化的作品也時有所見。浪漫主義,宏大理想,放眼世界,關(guān)注民生的作品卻不易讀到。詩壇貧乏源自社會精神領(lǐng)域的枯窘,也源自一些詩人靈魂和思想的萎縮。而堆雪以及他具有博大胸懷厚重氣質(zhì)的《靈魂北上》的出現(xiàn),使人精神為之一振,感到喜悅與興奮。
他由之誕生和長久生活的大西北,在自然環(huán)境的厚重氣質(zhì)上給予他詩歌的影響是不言而喻的,對詩人尤為重要的則是主體精神,即一種詩性的靈魂。他有一章散文詩《為思想者雕像》,其中寫道:“思想者是痛苦的,但因痛苦而清醒。思想者是清醒的,但因清醒而痛苦。思想者就是在這兩者的交替傾軋中,實現(xiàn)對人類命運的環(huán)視和體察,拷問與回答。思想者為我們的自下而上的命運憂心如焚,為我們的前途殫精竭慮。”這其實便是真正詩人的“雕像”。我覺得,或也可以視為堆雪詩歌的“自畫像”,有助于我們理解他的散文詩的精神實質(zhì),及其價值所在。
堆雪的散文詩很少就事論事地寫一種“實”的人或事。早期傾向于直抒胸懷式的奔放抒情,近期多取浪漫主義的情緒變形,超現(xiàn)實的象征,進入了更深層次的深邃境界。譬如《家就在傷口居住》,是以自己的家因為藍本,寫到母親和妹子,生地與故鄉(xiāng),等等,但并非現(xiàn)實主義的直接描述,而是情緒化了的、一種整體性的詩化呈現(xiàn)?!拔夷赀~的母親啊,枯井的眼睛空洞我的一生”:“用淚水換雨,用血祭日。高山如墳,鉆天的火樹上掛滿恍惚的燈火,掛滿眼睛”,所有的“物”均是變了形的,用以抒情,用以寫意,這便是象征吧,這便是意象吧,這便是“物”的“人性化”吧,這便是浪漫主義吧,這便是詩性的升華吧?!靶⌒〉亩蜒x去。黃昏的深穹里,一介背影。去了,去了。這村莊,這哀傷,這悲壯!”熒熒一影,有一點凄涼。這是對于貧窮荒涼的農(nóng)村及其世代子民們的一曲哀歌。不拘泥于一人一事的“實”,而把握到人世滄桑這更深層次上的“虛”,我以為,這是詩性精神的本質(zhì)。
《一個人》中的這個人,未必是詩人自己,而是超越時代的,流浪于人世間的孤獨者,靈魂的“幻化”,“一個人在原野上走”,野草碎石,骨頭與血,燥熱和荒蕪,浪跡天涯的這“一個人”或許是許多具體人的凄涼人生、悲苦命運的藝術(shù)剪影。堆雪喜歡用“石頭”這一意象,在這章散文詩里,“石頭”的喻意何在7是否是詩中提到的死去的“兄弟”們的骨頭的化身?詩的結(jié)尾寫得十分漂亮:“石頭只是我喊風喊雨時,滿坡滾滾的雷聲,滿坡的話,”他的詩中,常會涌現(xiàn)這類原創(chuàng)性的詩歌意象和語言,新鮮而美。
“群山靜穆,群山莊重。鳥,飛過。鳥,飛過。天空的傷口,被它堵塞。善良的鳥,弧形的軌跡,是暴雨前的兆痕。”這是他《鳥或天空的一部分》中的一段。語言質(zhì)樸,毫無華麗詞藻的裝飾。但卻充滿著引發(fā)想象力的詩意空間,這便是語言的張力吧,特別值得一提的,是他的語言富有從民間歌謠風中吸取的一種音樂神韻,在節(jié)奏的自然流轉(zhuǎn)、語調(diào)的靈活變化中油然而生旋律的感染。“鳥,飛過。鳥,飛過”的動感與重復,加上“弧形的軌跡”這補充的描繪,優(yōu)美的動感畫面已然呈現(xiàn)。“鳥,天空的一部分。我至今仍無法將你從那幕鈷藍色的背景上撕下來。鳥,我童年的草籽喂大的夢。一種飛翔的姿勢,金屬的翅膀,拍擊陽光的一枝?!边@些樸素的語言,均由于他觀察細微以及想象與回憶的充實,而閃現(xiàn)出冷雋抒情的光輝 我以為,這種語言風格,是值得珍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