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生卒年不詳,經(jīng)歷也無甚大周折的宋代女子朱淑真,為什么會名列《辭海》之中呢?因為她是個女作家,有《斷腸集》、《斷腸詞》傳世。她寫過一首《元夜》,記述與情人相會時的情景:
火樹銀花觸目紅,揭天鼓吹鬧春風。
新歡入手愁忙里,舊事驚心憶夢中。
但愿暫成人繾綣,不妨常任月朦朧。
賞燈那得功夫醉,未必明年此會同。
這首詩描寫了一對戀人追求自由的大膽與熱烈、艱難與喜悅,著力刻畫了其內(nèi)心活動的真摯與細膩,文字之巧妙與抒懷之率真,在歷代女作家的詩詞中屬于很別致、很突出的佳作。
朱淑真是浙江海寧人,生于仕宦家庭,自幼聰慧,通音律,能書畫,主要生活于杭州。作為有個性、有追求的天真無忌的少女,她敢于突破封建規(guī)程的禁錮,除元夜與心上人相會之外,春夏時又與戀人放舟西子湖。她在《清平樂·夏日游湖》中寫道:
悔煙撩露,留我須臾住。
攜手藕花湖上路,一霎黃梅細雨。
嬌癡不怕人猜,和衣睡倒入懷。
最是分攜時候,歸來懶傍妝臺。
杭州西湖也真是個愛情圣地,這里所遺下的愛情類詩詞車載斗量,而朱淑真留下的有限的詩詞,卻足以證明她是一位才情卓異的女子,她的鮮活文字與她放浪形骸的初戀形姿珠聯(lián)璧合,在西湖上下組成的無疑是別樣動人的一幀風景。
美好的愛情只能是短暫的。宋人魏仲恭在《斷腸集》序中寫道:朱淑真“早歲不幸,父母失審,不能擇伉麗,乃嫁為市井民家妻。一生抑郁不得志,故詩中多有憂愁怨恨語。每臨風對月,觸目傷懷,皆寓于詩,以寫其胸中不平之氣。竟無知音,悒悒抱恨而終”。才女嫁為市井民家妻,等于是鳳凰被關(guān)進了雞窩里,朱淑真怎能不“悒悒抱恨而終”呢!
朱淑真簡直就是為了一個“愛”字才生到這個世界上來的,而包辦婚姻又無情地斷送了她天真美好的愛情憧憬。習俗無聲,卻極為殘酷。其父母之“失審”舉措,很可能與朱淑真元夜之月下“繾綣”及湖上之入懷“嬌癡”是草蛇灰線式的因果關(guān)系,是封建禮教與世俗法規(guī)對不加檢點者所帶來的沉重的責罰,是強行套住她的無形枷鎖。
獨行獨坐,獨唱獨酬還獨臥。
佇立傷神,無奈輕寒著摸人。
此情誰見?淚洗殘狀無一半。
愁病相仍,剔盡寒燈夢不成。
——《減字木蘭花·春怨》
藝術(shù)是映在意識中的一片氣息。對年輕女性的生命而言,文字對個人愛情暗地里起的是添油加火的作用。愛情無著,在這個世界上空有強烈的追求而一無知音,促使朱淑真陷入極度的痛苦之中,此時此際,她寫下過這樣的詩句:“女子弄文誠可罪,那堪詠月更吟風”;“益悔風流多不足,須知恩愛是愁根”。抱怨風流,后悔恩愛,轉(zhuǎn)情“弄文”,朱淑真不知道自己在痛苦中該去怨恨什么。對她而言,愛情與生命是融為一體的,失去愛情等于是失去了魂魄與生命,最后便決絕地選擇了死亡。一個才女,抱恨終天,分明是愛情斷送了這個800多年前的愛情至上主義者。
朱淑真的愛情際遇,與南齊那位蘇小小頗有相似之處。蘇小小將與心上人結(jié)同心的地點選擇在“西泠松柏下”,朱淑真則用“悒悒抱恨而終”進行了最后實踐,她二人在愛情追求上的純潔與堅執(zhí),為整個西子湖增色非淺。倘是借用后人所立的“慕才亭”來一并紀念朱淑真,也未為不可。朱淑真究竟活了多少歲,誰也說不清楚。與蘇小小有別的是這個斷腸女為后人留下了《斷腸集》與《斷腸詞》。朱淑真的生命純?nèi)皇菫閻矍槎鴶嗄c,倘是單從愛情角度著眼,朱淑真在藝術(shù)上的才華與成就,與她同時代的李清照是難分軒輊的。
從蘇小小、朱淑真、李清照的詩作來看,才女們的詩作不論多么卓越,多么優(yōu)秀,也不能夠幫助她們建立自己的愛巢;所能起到的抒懷之效,只是讓后人從文字中檢點詩的作者在愛河里是怎樣的一個“斷腸”人、失敗者、沉溺者——在娥眉隊列里,與才氣同生共長的愛情追求,放眼去量,似乎只是對文學藝術(shù)起到了不尋常的推動作用。對娥眉本身,才與愛的合成在她們的視野里似是一支燃動著的忽悠閃動的蠟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