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拓和他的雜文

　　一口氣讀完張帆的《才子鄧拓》一書，再去翻看《燕山夜話》，覺得無論在中國當代的政治進程中，還是在中國當代雜文史上，鄧拓都是不可忽略的一個人物，他和他的雜文的命運，總給我某些象征的意味，讓人感慨不已。
　　
　　一
　　
　　鄧拓，原名鄧子健、鄧云特，1912年出生于福建閩侯一個舊知識分子家庭，從小就酷愛文學(xué)藝術(shù)。1930年，18歲的他參加了左翼社會科學(xué)家聯(lián)盟，同年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積極從事革命活動。1937年秋到達晉察冀邊區(qū)后，任《晉察冀日報》社社長、總編輯，并兼任新華社晉察冀分社社長。解放后先后任《人民日報》社長、總編輯和中共北京市委書記處書記，主管文教。從1961年3月至1962年9月，鄧拓應(yīng)《北京晚報》的要求，開設(shè)了《燕山夜話》專欄，以馬南邨為筆名，共寫了153篇雜文。三個月之后，他又與吳晗、廖沫沙合作，在《前線》雜志上開設(shè)了《三家村札記》的專欄，寫了十多篇雜文。這些雜文旗幟鮮明、愛憎分明、切中時弊而又短小精悍，并且妙趣橫生、旁征博引、寓意豐厚，贏得了廣大讀者的喜愛。全國許多報刊、雜志效仿這一做法，開設(shè)了類似的雜文專欄，一時蔚然成風(fēng)，為當時沉寂的文壇增添了許多生氣。然而，這兩個專欄卻被江青、姚文元之流誣蔑為反黨毒窩，鄧拓在兩個專欄所寫的雜文成為他“反黨反社會主義”的罪證。這種不被信任甚至受到誣陷而又無處申辯的處境使得他最后走上了絕路，于1966年含冤自盡。
　　
　　二
　　
　　鄧拓雜文的最大特點是以讀史為主線，融知識性和趣味性為一體，引經(jīng)據(jù)典，深入淺出，讓深奧的典籍拂去塵埃，成為人們喜聞樂見的讀物。鄧拓的雜文也針對現(xiàn)實的弊端，高屋建瓴，匡正時弊，激濁揚清，具有一定的批判功能。但是，這種批判是溫和的，少有魯迅先生那種嫉惡如仇的特色。鄧拓特殊的經(jīng)歷和身份使得他把自己的批判和諷刺置于人民內(nèi)部矛盾之中，因而他的批評總是善意的，他的鋒芒和尖刻是有限度的，他不可能像魯迅那樣“論時事不留面子，砭錮弊常取類型”[1]，更不可能把魯迅的“敢說、敢笑、敢哭、敢怒、敢罵、敢打”[2]當做座右銘來對待。
　　1961年，鄧拓對于開設(shè)的《燕山夜話》專欄，曾有“兩點說明”：“辦此專欄，將努力做到，在某些方面適當?shù)貪M足具有相當文化水平的工農(nóng)兵群眾的要求?！盵3]所以，我寧愿相信，鄧拓雜文創(chuàng)作的宗旨是提倡科學(xué)精神，提倡實事求是，鼓勵人們充實文化知識，提高思想境界?！堆嗌揭乖挕分杏猩贁?shù)文章也涉及到了思想路線和思想方法問題，但是，當時黨中央和毛澤東同志發(fā)出了大興調(diào)查研究之風(fēng)、認真總結(jié)經(jīng)驗的號召，鄧拓不過以一個政策執(zhí)行者的身份，根據(jù)豐富的歷史知識，探討了幾年來工作中的經(jīng)驗教訓(xùn)和現(xiàn)實生活中的問題罷了，其中當然對主觀主義、弄虛作假、強迫命令、說大話空話等等左傾思想，進行了揭露和批評。這類文章不僅數(shù)量少，內(nèi)容也同一般的時評政論不同，而是引用大量歷史材料，擺事實，講道理，諄諄善誘，啟發(fā)人們糾正錯誤，棄惡向善，更好地發(fā)展社會主義，很難看出有什么政治上的影射。
　　盡管在鄧拓的文章中，也有諷刺與幽默，卻都是肺腑之言，良藥并不苦口，盡量娓娓動聽，沒有一句挖苦、諷刺、漫罵的話。周揚同志在《鄧拓文集》的序言中所說：“《燕山夜話》正如作者自己說的，‘都是談所見所聞所感，從讀書治學(xué)，待人接物，到生產(chǎn)建設(shè)，領(lǐng)導(dǎo)方法等等，多是一般人常碰到的問題?！髡吲哉鞑┮?，議論風(fēng)生，把知識和思想熔于一爐，寫得引人入勝，發(fā)人深省。富有知識性、文藝性，無疑是當時《夜話》一見報刊就引人注目的重要原因。”[4]
　　然而，即使這樣，鄧拓還是沒有逃脫被批判和誣陷的風(fēng)暴。1960年，鄧拓在病中曾以山茶花為題，口占一絕：“紅粉凝脂碧玉叢，淡妝淺笑對東風(fēng)。此生愿伴春長在，斷骨留魂證苦衷。”[5]詩中最后一句，不幸地預(yù)示了他自己最后悲慘的結(jié)局。
　　今天，重讀鄧拓的雜文，更加讓我們覺得，在那個只有一種聲音的特定的時代，這些多少有些“異調(diào)”的文章是多么可貴，正如杜導(dǎo)正先生所說：“讀《燕山夜話》和《三家村札記》，讀著讀著，不由得浮想聯(lián)翩。我總在想，如果中國六十年代初沒有鄧拓的聲音，沒有鄧拓的身影，歷史將會留下無法彌補的缺憾。”
　　
　　注釋：
　　[1]林非.魯迅著作全編（第二卷）[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