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青春之歌》的主人公林道靜的成長,與國家的進步是統(tǒng)一的,具有國家寓言的意義。小說以她與三位男性的愛情糾葛為線索,展示了她從一個小資產階級知識女性成長為共產主義戰(zhàn)士的過程,她成長的每一個階段都是通過男性的權威眼光界定和解釋的,這又折射出中國20世紀歷史進程的命運和選擇。從這個意義上說,她的成長說明了馬克思主義被客觀化了。
[關鍵詞] 國家寓言 主體性 馬克思主義
陳平原在其晚清俠義小說研究中曾指出獷“英雄”與“兒女”的結合,不單影響了俠客形象的塑造,而且部分改變了小說的結構技巧。他認為如果從閱讀心理來看,這兩者的結合,即“俠”與“情”的結合,也是勢在必行。17年是一個轟轟烈烈的年代,除了《青春之歌》之外,紅色經典的主人公基本上都是工農兵,知識分子在革命歷史敘事中似乎成了邊緣人,而愛情內容更是鮮得一見。從這個角度講,盡管《青春之歌》的文學史意義在很多人看來大于它的文學性意義,但它還是給單調的17年文學帶來了一些不同的色彩。更重要的是,今天我們再來重讀《青春之歌》,會驚奇地發(fā)現(xiàn)隱藏在文本后面的關于民族國家的寓言,這是作者創(chuàng)作時意識不到的。
成長小說
現(xiàn)代小說總是描寫一種主體從客體中生長出來的過程,主人公總是成為他或她依附的社群的象征。也就是說,社群的自我改造是通過個人的經歷展現(xiàn)的。這種小說模式就是成長小說。在《青春之歌》中,這種自我改造和自我超越就是通過主人公林道靜來象征的。林道靜的個人成長過程與一個國家的建立過程統(tǒng)一在一起。成長小說最早是在啟蒙運動后的德國出現(xiàn)的?!俺砷L”不是生理學意義上的長大,而是從某個設定的點上的水平向某種理性方向提高,這種具有相當強烈的歷史目的論色彩的小說無疑是一種典型的現(xiàn)代文學。偶然存在一個理性的方向,主人公的發(fā)展就不可能是純個人的偶然的事件,而是把她的個性投入到這種得到廣泛認同的“客觀”的方向中去。
“成長小說”這個詞是從德語Bildungsroman這個詞來的。在德語中Bildung的意思是“創(chuàng)造”,原意是指一幅畫。從英文轉譯成漢語后,這種“創(chuàng)造”的意思就比較模糊了,只譯為“成長”還不夠,它還有類似formation的意思,即形成,構成,組成,塑造的意思,也就是指對主體的塑造。
在《青春之歌》中,林道靜無論是與余永澤組織的家庭還是后來與江華組織的家庭都與林道靜從前的家庭不同。因為后來的這兩個家庭都象征著兩種現(xiàn)代國家的意義。在舊家庭中,林道靜只是一個無依無靠的沒有主體性的地主女兒,現(xiàn)在她已經變成了女人,具有了主體性。在余永澤那里,她獲得了第一次成長,而在江華那里,她真正長大成人。家庭曾經是大部分“前現(xiàn)代”社會中的主要單位?,F(xiàn)代化的種種努力會把這種家庭削弱,或者干脆將它毀棄,因為在現(xiàn)代社會中個人享有比從前較大的自由。當家庭日益失去了它的功能,國家變成了個人權利與自由的保證,國家合法地將個人逐漸從家庭中“解放”出來,個人從家庭紐帶與權威的壓迫下得到了解放。正是這個原因,林道靜的進步與國家的進步是統(tǒng)一的。或者確切的說,她象征著國家的進步,也正如杰姆遜所說的“國家寓言”的意義。
“看”與“被看”
托多羅夫曾指出,構成故事環(huán)境的事實從來不是“以他們自身”出現(xiàn),而總是根據某種眼光,某個觀點呈現(xiàn)在我們面前。“視點”問題于是被提上重要日程。在文學方面,我們要研究的從來不是原始的事實或事件,從兩個不同視點觀察同一個事件,就會寫出兩種不同的事實。在絕大多數現(xiàn)代作品中,正是敘述視點成為文本分析的焦點。更深一層的意義在于,視點暴露了文本背后作者的立場、態(tài)度、潛在傾向,《青春之歌》就是一個實例。
小說一開始,就讓火車上穿著白衣白裙的林道靜處于各種各樣目光包圍下,有貪婪的,有淫裘的,也有關切的。而林道靜那套白色服裝象征著主人公此時還處于一種純潔的,混沌未開的,沒有主體性的原始狀態(tài)中。自此以后,遍布林道靜成長道路上的各種男性人物都以林道靜為愿望對象,在白色的林道靜身上涂上各種各樣的痕跡和色彩。而與此同時,作為一個激動的動態(tài)人物,林道靜的拒絕、逃避和追求又在預定著她的愿望及其對象。
與林道靜這個代表邊緣個體和女性的人物相比,靜止的男性人物們構成了一個封閉抽象的語義層次,這個層次上的每一點都只能按“國家話語”來解讀,也勢必要按“國家”模式來編定。每一個男性都是“國家”話語中各種政治象征位置的體現(xiàn)者,依次是土豪劣紳余敬唐,右翼小資產階級余永澤,國民黨特務如封建軍閥胡夢安,共產黨人盧嘉川,江華。每一種政治勢力都暗示了一種民族的前途,也暗示了林道靜一生個人和婚姻的前途。
這種由階級和政治范疇編寫的人物譜系展示了《青春之歌》深厚的“國家話語基礎”,它使我們看到,女性或邊緣個體在故事的前景中無論多么活躍,她都只能是“國家”這一統(tǒng)一布景的一部分。
林道靜是被放在一個被動被看和被男性“愿望”的位置上的??梢哉f,在從一個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到無產階級戰(zhàn)士的轉變中,林道靜假若沒有得到那三個男人的拯救、喚醒和肯定,她的“英雄化”道路是無法完成的。有學者認為,余永澤代表的是虛擬的“騎士英雄”,他是林道靜對個體生命的愛與美的喚醒者;盧嘉川代表的是“精神英雄”,他是女主人公階級意識的啟蒙者,林道靜意識到個人命運必須與階級的命運結合時,便開始渴望有人把她從沉悶的個人生活中拔出來:“我總盼望你——盼望黨來救我這快要沉溺的人。”在精神上得到盧嘉川的拯救后,她“心里開始升騰起一種渴望前進的、澎湃的革命熱情”,可見,這個階段林道靜需要一個導航者,江華出現(xiàn)在她身邊了。他是與林道靜共同戰(zhàn)斗的“革命英雄”,喚醒了她的斗爭意識,也喚醒了她的女人意識,介紹她入黨,也使她從對盧嘉川朦朧的愛意中解脫出來,投入他的懷抱。經歷了這幾次的“洗禮”,林道靜才真正成人。
仔細閱讀《青春之歌》,就會發(fā)現(xiàn)階級斗爭是在話語中出現(xiàn)的。馬克思主義不是一種人們能夠在生活壓迫中感受到的真實要求,而是一種話語性很強的理論,是一種為某種目的——比如說建設國家而制造出來的話語。
按小說的敘述,林道靜是從一個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成長為共產主義戰(zhàn)士,也就是階級斗爭中的無產階級戰(zhàn)士的。然而在小說具體敘述中,林道靜每一次思想進步的轉折點,總是在她聽完了一個農民或一個共產黨員的訴苦故事或英勇斗爭的敘述之后發(fā)生的。當然,林道靜是有一些思想準備的,看過一些馬克思主義的書,但是,真正驅動她革命的動力,還是在那些故事之中,理論只是次要的東西。她不是在經受了嚴刑拷打后有了思想進步,而是要等她聽完林紅敘述自己愛人的故事后才得到了一種思想進步。
所以,這本書不僅有強烈的理想主義色彩,而且有很濃厚的虛無主義色彩,因為它意味著可以通過話語來否定歷史的影響,否定階級地位。也就是說沒有一種客觀的存在,而可以在話語中創(chuàng)造一切?!肚啻褐琛房梢詭椭覀兛闯鲴R克思主義的話語性。長期以來在中國,馬克思主義被客觀化了。
作者單位:陜西省寶雞職業(yè)技術學院藝術師范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