趨勢與方向

2008年是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30周年，文藝理論也將走過它的新時期30年的路程，這幾乎注定了總結、反思和前瞻成為2008前后文藝理論研究的一個熱點和看點。2007年，《文學評論》、《文藝爭鳴》、《甘肅社會科學》、《江西社會科學》等學術刊物都發(fā)表了一些此類文章?？偨Y過去是為了未來，是為了更好地發(fā)展，因此，總結就不能是簡單的回顧，就不能只是知識的分類、梳理和概括。就當前來看，總結與反思都應站在科學發(fā)展觀的高度，正確認識文藝理論30年的問題與成績，深入把握文藝理論發(fā)展的趨勢和方向，并以此為契機，把我國新世紀的文藝理論引向科學發(fā)展的軌道。

對于30年來的文藝理論研究所取得的成績和進展，已有不少文章談及，所以它不是本文所要敘述的重點。本文想從三個方面，談談文藝理論發(fā)展的趨勢與方向問題，因為文學理論不僅僅是關乎文藝的知識，同時也是一定歷史階段的意識形態(tài)建構的環(huán)節(jié)，所以發(fā)展的趨勢與方向常常是考察其是否科學發(fā)展的一個重要的參數(shù)。

一、馬克思主義文論在30年文論發(fā)展中的地位及作用

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在我國文藝理論中的基本作用是確立正確的理論立場、理論方向和理論方法。

我國新時期以來，市場經濟，張揚個體，發(fā)揮文藝審美性質，都是有著積極的正面的歷史效果的。這種正面的或積極的歷史效果體現(xiàn)為一種“揚棄”，即這里的市場經濟、個體主體、文藝的審美性質分別是計劃經濟、集體主體(或人民主體)、文藝的社會性質對資本主義歷史條件下的市場經濟、個體主體和文藝的審美性質的揚棄，它們之間有一個孵化和被孵化的關系。因此，只有從它們的母胚出發(fā)才能深刻理解社會主義社會中的市場經濟、個體主體和文藝的審美性質。可見，“揚棄”在這里指示了一種立場和方向，揚棄者應該是站在這一立場并沿著這一方向才能實現(xiàn)、保持或繼續(xù)其存在的先進性。

而30年來文藝理論的發(fā)展狀況的復雜性正表現(xiàn)為一些情況下，某種程度上，被揚棄者的逆動，即由于其自身的保守力量的膨脹而對揚棄方向的排斥和修改。這導致了在一些文藝理論著作中，馬克思主義文論思想及其基本概念被淡化和被排斥，其主要方式是：1、以“過時論”否定之、拋棄之；2、放在論著開頭，以“戴帽子”的形式擱置之；3、改變其核心概念的內涵，以當代西方理論家的觀念來重新闡釋之，從而對其內涵進行修改或歪曲等等。這樣，馬克思主義文論的一些基本觀念和基本概念在一些文藝理論著作中，有的消失了，存在的也大多成了一種抽象的符號，或其意義被改寫——概念是馬克思主義的，內涵卻是搬用了西方現(xiàn)代學者的見解。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的導向功能在這些文論著作中被消解掉了。這樣的趨勢在文藝理論文本中使用的“政治”、“意識形態(tài)”、“反映”、“人民性”、“現(xiàn)實主義”等概念的意義流變中是不難看出來的。

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本身帶有強烈的革命和批判性質，他們的理論是把文藝看作人類生產和社會生活的一個方面或一個部分，以最廣大的勞動人民的利益為本位，從聯(lián)系的、現(xiàn)實的觀點看待文藝的社會功能和審美功能的實現(xiàn)，而非把文藝僅僅看作自足的個體。

有學者把文藝理論近30年的發(fā)展軌跡描述為“政治化—學術化—學科化”，這樣的表述失于簡單化。知識的建構、學科的建設對文藝理論來說當然是必要的和重要的，而對于馬克思主義文論來說，過于強調學術化、學科化反而會改變其固有的性質，窒息其生命力。因為馬克思主義文論的根本意義不是在于建筑一個關于文藝的知識體系，而在于確立起明晰的理論立場和理論方向。將其過度學術化、學科化，其意義的個性就泯滅了。這一點最近已經有學者做出了明確的說明。

文藝理論既是關于文藝的專門理論，也是人的觀念的組成部分，是意識形態(tài)的一個部門，不管你是否同意，它總持有一定的立場和方向，這是難以回避的。我們要建構作為科學的意識形態(tài)的文藝理論，而非作為虛假的意識形態(tài)的文藝理論，這就要求我們堅持馬克思主義文藝思想所確立的基本立場和方向。這應該是社會主義文藝理論的一個靈魂?，F(xiàn)實生活中，纏繞我們的眼球和頭腦的，一邊是大院文藝、皇宮文藝、富豪文藝，一邊是工農文藝、底層文藝、革命文藝，關于這樣的文藝的理論與批評，“價值中立”只能是一句空話。人們常說馬克思主義經濟學是窮人的經濟學，我覺得馬克思主義的文藝學也是窮人的文藝學，其立足點、出發(fā)點和歸宿都是站在勞動大眾的立場上的。那些從富人的立場、中產階級的立場出發(fā)的，都不可能在本質上堅持馬克思主義。

“以人為本”是科學發(fā)展觀的本質和核心，社會經濟的發(fā)展如此，文藝理論的發(fā)展也如此。文藝理論必須通過文藝去關心作為歷史主體的人民，才能真正實現(xiàn)其存在的意義和價值，文藝理論也只有在這樣的過程中，才能獲得隨歷史潮流前進的動力和方向感。從這個意義上說，文藝理論的正確性和科學性不只體現(xiàn)在細讀文本和推敲形式上，更重要的是體現(xiàn)在對社會歷史的把握和對勞動人民的關懷上。恩格斯在1885年11月26日致敏·考茨基的信中說：“在當前條件下，小說主要是面向資產階級圈子里的讀者，即不直接屬于我們的人的那個圈子里的讀者，因此，如果一部具有社會主義傾向的小說，通過對現(xiàn)實關系的真實描寫，來打破關于這些關系的流行的傳統(tǒng)幻想，動搖資產階級世界的樂觀主義，不可避免地引起對于現(xiàn)存事物的永恒性的懷疑，那么，即使作者沒有直接提出任何解決辦法，甚至有時沒有明確地表明自己的立場，但我認為這部小說也完全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睂τ隈R克思主義文論而言，其使命也是如此。 現(xiàn)在大家都知道發(fā)展要又好又快，強調一個“好”字，對于文藝理論的發(fā)展來說，我覺得這“好”字就體現(xiàn)在發(fā)展的正確方向和發(fā)展具有科學性上，對那些偏離了正確方向的發(fā)展，對那些不顧科學性的盲目發(fā)展，已經是到了進行反思的時候了。

二、文藝理論的去功能化趨勢

文藝理論在新時期以來的30年間不斷發(fā)展，表現(xiàn)出多種趨勢和傾向，文藝理論的去功能化是其中比較重要的一種，值得我們加以分析和研究。

我國現(xiàn)代文論的一個傳統(tǒng)是其鮮明而自覺的意識形態(tài)建構功能。這一點，我們從現(xiàn)代文藝理論對一些基本范疇的解釋和闡發(fā)就可以看出，從建國初期我國文藝學教學大討論也可以看出來。文藝理論面向的不只是文藝，它更多的是面向社會，面向生活，面向人生。它的功能更根本地表現(xiàn)為參與社會實踐的功能和思考的功能，而對文藝本身的解釋則成了實現(xiàn)這樣的功能的中介或中間環(huán)節(jié)。在新時期以來30年的文論發(fā)展過程中，可以說，這樣的功能是不斷地在減退的。

在80年代前后，文藝理論的去功能化是針對文藝理論在過去的過度功能化(比如過度的政治化等)的弊病，這在當時無疑具有糾偏的效果。到90年代以后，文藝理論的去功能化則是使文藝理論徹底擺脫傳統(tǒng)意識形態(tài)的控制和社會歷史的限制。當然，從嚴格的意義上說，文藝理論的去功能化，不是去文藝理論的所有的功能，而是去某種或某些特定的功能。文藝理論的去功能化也并不妨礙其別種功能的建構，而且，文藝理論往往以建構一種功能的方式來避免另一種功能。正如一些文藝理論著作在某種程度上解構了傳統(tǒng)的意識形態(tài)功能，但它卻無可避免地成了市場意識形態(tài)網絡上的一個環(huán)節(jié)或紐結。

文藝理論去功能化的主要表現(xiàn)是：1、研究對象只集中于文藝本身，即著重于文藝的內部研究，擠壓或排斥文藝的外部研究空間。80年代中晚期，文藝理論上的所謂向內轉就是如此。主張文藝要朝向自身，要純化；文藝理論要朝向文藝，要專注于文本研究。2、由對文藝作品的價值分析，轉向了技術性分析，中國版本的形式主義文論就是如此。純粹的知識性取代了深刻的思想性，進入了所謂“思想淡出”的時期；文藝理論在其表象上不再作為特定的意識形態(tài)，而是作為一種結構性的學科知識。3、有一個貫穿始終的思想或哲學基礎，從而使具有整體有機性的文藝理論模式不再是文藝理論著作的一個重要特征，取而代之的是西方文論、馬克思主義文論和我國傳統(tǒng)文論拼貼起來的無機的雜拌式文論著作。在這樣的文本中，知識增多了、擴容了，而智慧卻減縮了、消失了。 那么，如何評價文藝理論的去功能化呢?我覺得，文藝理論的去功能化在一些方面增強了理論對于文本的闡釋力，這應該說是積極的方面；另一方面，文藝理論的去功能化減弱了它可以做出的對于人類的更大的幫助和貢獻?？梢哉f，文藝理論的功能化，也就是其社會化過程，如果去掉這樣的功能化，那么其生命力和影響力也必然會遭受損失。因為“不管個人在主觀上怎樣超脫各種關系，他在社會的意義上總是這些關系的產物”，作為人的觀念形態(tài)的文藝理論也不例外。這正如齊澤克對意識形態(tài)表象的一個判斷，他說：“當某種程序被指責為是‘地地道道的意識形態(tài)’的時候，人們可以確信，它的倒置同樣是意識形態(tài)的”。

如果從科學發(fā)展觀的角度來看，科學發(fā)展應該是全面、協(xié)調、可持續(xù)發(fā)展。對于文藝理論來說，就是要求其“自轉性”功能與“公轉性”功能的協(xié)調，30年來文藝理論的一個不容忽視的問題是由于“自轉性”功能的過度擴張和“公轉性”功能的逐漸式微而導致理論發(fā)展的片面和失衡。以文藝理論中概念的含義為例，可以說文藝理論中概念的內涵都是不斷發(fā)展著的，在發(fā)展過程中，只有保持適當?shù)摹肮D”與“自轉”的張力，發(fā)展才可能是可持續(xù)的。這就要在概念使用、闡述和解釋中形成其“內涵的整體性”的理論自覺，比如我們探討“審美”概念，就既要看到它的“自轉性”，也要看到其“公轉性”。對“意識形態(tài)”概念的理解也應是如此。也許正是在這個意義上，王元驤教授才說，審美和意識形態(tài)具有內在的一致性和統(tǒng)一性。因為“公轉”和“自轉”是同時進行的，所以，沒有一個概念的意義可以只是“自轉性”的，而非“公轉性”的，反之亦然。當前來看，無論一些學者對“審美”概念的質疑，還是對“意識形態(tài)”概念的質疑，其原因就在于有些人在具體解釋和使用這些概念時使它們的“內涵的整體性”遭到了裂解。在這里，去功能化可以說是一個比較明顯的表現(xiàn)。整體性的制衡結構要素不全面了、不協(xié)調了，發(fā)展就是片面的、不科學的，當然也就不可擺脫難以為繼的命運了。

三、30年文論發(fā)展與社會經濟性質及其發(fā)展的聯(lián)系

分析理論現(xiàn)象不能離開社會經濟現(xiàn)實，因為觀念的東西總是居于被支配的地位的，它不能離開社會歷史現(xiàn)實而獨立地發(fā)展和演進。雖然“經濟在這里并不重新創(chuàng)造出任何東西，但是它決定著現(xiàn)有思想材料的改變和進一步發(fā)展的方式”，所以，沒有社會經濟現(xiàn)實作為背景，對理論觀念的把握和分析就不可能是真正深入和徹底的。

就以分析1980年代的文藝觀念的演變來說，顯然離不開當時的個體經濟時代。農村土地承包責任制的推行，準許一部分人先富的制度安排，“大鍋飯”的破局，個體工商戶的涌現(xiàn)等等激發(fā)了個體經濟時代的大潮。擱置傳統(tǒng)的集體主義觀念，確立起個體的主體性成了個體經濟時代的一項基本的訴求，這也是促進市場經濟進一步發(fā)展的必然要求。

在這個背景下，我們似乎才可以真正理解文藝理論上的主體論思潮。在1980年代，文學與政治關系的討論，文學與上層建筑關系的討論，文學意識形態(tài)本質問題的討論，階級性問題、階級性與人性關系問題的討論，美學熱，方法論熱等等都一方面破除了極左文藝思想和庸俗社會學在文藝理論上多方面的影響，另一方面，在實質上也為個體成為主體準備了條件。

在這個進程中，階級性概念的疏離、政治標準的取消，意識形態(tài)性質的淡化，外部研究的冷落都為這一個體主體性的盡情發(fā)揮解除了可能的束縛和限制。

1980年代中期以后，文藝理論的“審美化”被一些學者認為是三十年來文學理論發(fā)展的一個重要階段和重要成果。這個階段文藝理論的許多術語都“審美化”了：諸如審美反映、審美主體、審美客體、審美情感、審美關系等等。文藝理論的“審美化”有兩個主要階段，第一個階段是1980年代?！皩徝阑笔菫榱嗽谖乃囶I域實現(xiàn)“自由”的個體主體，是為了以之抵抗社會組織結構對個體主體的過度限制。在這一階段，審美本質和社會本質幾乎成了對舉的不相容的概念。第二個階段大致是在90年代，可以說，這是審美的世俗化和庸俗化階段。這一階段，它的經濟基礎的依據(jù)是市場經濟的蓬勃而深入的發(fā)展。市場經濟過程要求其產品(包括精神產品)的“審美化”形態(tài)——這是商品意識形態(tài)，即消費主義的一個基本表現(xiàn)?？梢姡瑢徝赖氖浪谆陀顾谆A段也正是其被商品意識形態(tài)控制日益深化的階段。

理解和把握30年來的文藝理論發(fā)展，之所以要注重它和社會經濟性質及其發(fā)展的關聯(lián)，就是為了說明，文藝理論上的現(xiàn)象，不管其性質如何，往往是有著深刻的社會經濟的原因和背景的，它們不是偶發(fā)的。所以，作為觀念形態(tài)的文藝理論問題的發(fā)生和解決，也不是純粹的理論問題，在很大的程度上，它更是一個社會實踐的問題，要徹底改變文學理論上的一些觀念，必須要有社會實踐上的條件準備。

在總結新時期文藝理論的發(fā)展時，比如在總結文藝主體性的討論和文藝的審美特性的興起的過程中，我們尤其不能忘記把對社會經濟性質的把握作為一個前提，因為我國的市場經濟性質在本質上是社會主義的，這就決定了那些基于西方的非社會主義性質的市場經濟之上的庸俗或極端的主體性觀念及審美化主張必然會受到相應的制衡。在總結這些理論現(xiàn)象的時候稱道或鼓吹其積極的意義顯然只是事情的一個方面，對其庸俗化傾向的批評也必然是全面評價其意義及價值的不可或缺的另一方面。

一個時期以來，在文藝理論上，一些學者在解釋審美、個體主體、人性、人道主義等概念的時候往往傾向于和西方學者的論述接軌。這就忽視了這些概念在中國語境中存在和發(fā)展的特殊性質，中國語境對于文藝理論的內在規(guī)約要求文藝理論的發(fā)展要有鮮明的方向感和道路意識?？茖W發(fā)展觀要求推進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筑相協(xié)調，推進經濟、政治、文化建設的各個環(huán)節(jié)、各個方面相協(xié)調。文藝理論也必須放在這樣的深刻聯(lián)系中才能找到自己的正確位置和科學發(fā)展之路。

由于資本，尤其是金融資本的全球擴張，必然要求資本意識形態(tài)模式的全球擴張，同化和銷蝕異質意識形態(tài)是金融資本主義全球運作在文化上表現(xiàn)出來的一個重要趨勢。在這樣一個背景下，作為制衡資本意識形態(tài)勢力的政治意識和方向感的淡化與失落都是可以理解的，文藝創(chuàng)作和文藝理論上與國際接軌的潮流也不再是不可思議的。科學發(fā)展觀之所以是及時的，就在于它在當下為人們提供了一種制衡資本意識形態(tài)勢力擴張的有力的理論武器，從這個意義上說，科學發(fā)展觀也是一種中國方式的實踐性批判理論。我國的文藝理論應該從科學發(fā)展觀汲取自身發(fā)展的能量和優(yōu)勢，“以人為本”，面向社會，惟有如此，它才能走出溪澗狹窄的沾沾自喜，享受到匯入汪洋的自由而博大的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