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死人送禮

徐自谷

莫阿林原先是青亭縣一 家工廠的工人，有點文藝細(xì)胞，在廠里的業(yè)余文工團算得上一名骨干。后來工廠倒閉，阿林下崗了，一時找不著稱心的活，口袋常常癟塌塌的。

這天，阿林來到一個家政服務(wù)公司找活干，對方接過他的簡歷看了一眼，忽然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一樣，打量了他一番，問：“你姓莫？”

阿林點點頭，家政公司的人說：“太好了！”他告訴阿林，有個鐘點工的活，急著要人，“工資開得蠻高的，只消干半天，人家付你五百元，只是工作有些特別，你愿意就當(dāng)場敲定?！?/p>

阿林聽見有五百元進賬，心里一樂，就開玩笑說：“就是背死人，沖五張老人頭也干了?！?/p>

家政公司的人笑著說：“倒不要你背死人，是給死人去送點禮物。”

阿林以為他和自己玩笑，湊趣道：“給死人送禮？踏上黃泉路那可是回不來的！乖乖，去不得?！?/p>

那人笑道：“不開玩笑，是讓你給死人送一份禮，倒不須走黃泉路，去墓地就行?！闭f著還加了一句，“看你夠條件才叫你干的呢?！?/p>

阿林奇怪地問：“什么條件？”

工作人員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過幾天是清明節(jié)，有一家子要去國外旅游回不來，怕他們地下的先人不高興，因此委托我們公司給物色個本地同姓的人代他們掃墓，正巧你和他家同姓，都姓莫。清明節(jié)下午你過來就行，隨我們的車去墓地，穿戴可要整齊些??！”

原來是要代人家做孝子，雖然有點傷自尊心，不過看在五張老人頭面上，阿林還是點點頭，當(dāng)下簽了約。

沒幾天清明節(jié)到了，阿林早早吃過飯，趕到了家政公司，一看，門前果然停著一輛車，車廂一半用塑料布蓋著，另一半坐了幾個拉絲弦吹簫笛的。阿林想，真是富人能做孝子，雇人上墳，還帶奏樂的。

阿林上了車，一路上鼓樂嘟嘟奏起，車子開了好久，在一座三面環(huán)水的山腳邊停了下來。家政公司的人指著山腰的一座墳說：“大家下車，把祭品抬去放好了?！?/p>

阿林仰頭一看，山腰上幾棵松柏中間有好大一座墳，白色大理石的欄桿，中間一塊黑色石碑，上寫泥金大字：先父莫大慶之墓。真的和阿林五百年前是一家。

家政公司的人掀去塑料布，先把那棟紙扎的房子卸下來，這是一棟三層樓的歐式大別墅，兩個保安守著大門，屋子里還藏了兩個女人，一個年紀(jì)大些的似在干活，一個年輕的卻打扮得極時髦，坐在沙發(fā)上搔首弄姿。阿林不知這是什么路數(shù)，看得發(fā)呆。

奏樂的和阿林用竹杠抬起“別墅”，和鮮花蔬果等供品一起運上了山。一切就緒，家政公司的人從車上拿下一架攝像機來。

阿林覺得納悶，問：“怎么還要拍錄像？”

“你當(dāng)五百元是好拿的？人家要看過錄像才給錢的，所以你要萬分認(rèn)真?！奔艺镜娜苏f著，看看時間差不多了，就對大家一聲喊：“奏樂！”悠揚的樂聲奏起來，香燭點燃，又“乒乓乒乓”放了一通爆竹，音樂和爆竹聲驚動了不少來看熱鬧的，把墳頭四周擠得滿滿的。

人一多，阿林覺得臉有點發(fā)燙，但要賺這五百元錢，也只能打起精神。他捧著香跪在了墳頭，接過家政公司的人遞來的一篇祭文朗聲念起來：“家政服務(wù)公司受莫主任委托，請同宗子弟莫阿林代祭老父，并恭送老父祭禮計：別墅一套，保安二人，保姆一人……念老父地下寂寞，再送給老父小蜜一名。望老父九泉之下保佑兒子莫福庚財源廣進，平平安—”

眼看快要念完了，阿林最后那個“安”字沒喊出口，忽然“啊”一聲怪叫，把在場的人都嚇了一大跳，看阿林時，只見他身子向后一仰，直挺挺倒在地下，口里吐著白沫，已經(jīng)不省人事。攝像的家政員工趕忙來攙阿林，可哪里攙得起？

四周看熱鬧的村里人哄起來：“鬼纏身啦，鬼纏身啦—”說著紛紛往后退，墳頭上一時大亂。

正亂著，阿林卻猛地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直蹦起來，一雙眼睛怪怪地盯著大家，盯得人心里害怕。突然，他一彎身從地上拾起剛才抬“別墅”的一根竹杠，狠狠掄在了“別墅”上面，只聽見“喀嚓喀嚓”，一棟價值幾千元的“別墅”頓時架散紙飛。大家不敢勸，呆看著阿林對著祭禮一杠子一杠子砸，嘴里一腔哭音喊道：“莫福庚啊—你這個逆子，我生前清清白白，沒想養(yǎng)了你這逆子，做了個芝麻官卻不想為老百姓正經(jīng)做事，現(xiàn)在還要拿這些來害你爹，我沒你這兒子—”

村民們先前都退得遠(yuǎn)遠(yuǎn)的，這時聽阿林又哭又罵，又好奇地一步步挪過來細(xì)聽。聽著聽著，忽然人群里“嘩”地爆出一片掌聲，有人喊：“罵得好—砸掉它！咱村子容不得腐敗官！”

一番折騰幾乎持續(xù)了半個鐘頭，阿林似乎累了，丟下手里的竹杠。突然，阿林“啊”一聲怪叫，又直挺挺仰面倒在了地下，好半晌才悠悠醒來，呆呆地看著人們問：“我怎么啦？怎么回事？”

家政公司的人看著他直跺腳：“你，你，這叫我怎么向莫主任收錢??！”

阿林一雙眼睛茫茫然，心里卻在暗笑：原來，那墳主的真正孝子，就是阿林原先廠子的廠長，叫莫福庚。幾千萬資產(chǎn)的一個國營大廠，在他任上沒幾年，就被他吃喝占撈破了產(chǎn)，幾百個工人下崗回家，這莫福庚卻又鉆營去了一個外貿(mào)公司當(dāng)了主任。阿林看見墳頭石碑上刻的孝子竟然是他，當(dāng)時心里“騰”的一股怒火升起，于是仗著自己的做戲功夫，表演了一場鬧劇。阿林雖然白做了一回孝子，可是心里卻有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愜意。

這件事一下傳得沸沸揚揚，沒多久青亭縣里對莫福庚立案審查，阿林聽見，心里越發(fā)得意了。

(題圖、插圖：謝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