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叫板“鐵老大”

2007年1月10日，一個注定被記入中國鐵路運輸史冊的日子。這天上午，鐵道部新聞發(fā)言人王勇平向外界透露，“今年鐵路春運各類旅客列車一律不再實行票價上浮……”人們拍手慶賀之余，很快將“鐵老大”的主動低頭與郝勁松這個名字聯(lián)系起來。因為就在三天前，他還給鐵道部部長劉志軍寫過公開信，有理有據(jù)地陳述了應(yīng)該停止春運漲價的10條理由。其實郝勁松早在2004年就跟“鐵老大”鉚上勁兒了！三年來，他先后五次拿起法律武器叫板“鐵老大”，有人說他是刁民，但更多的人尊他為維權(quán)斗士。作為中國政法大學(xué)的碩士研究生，他為何要踏上這條遍地荊棘的維權(quán)之路？

叫真：火車上售貨憑啥不開發(fā)票

2006年春節(jié)前，北京站候車室。等車的郝勁松無意中看到，一個五六歲的鄉(xiāng)下女孩，正用羨慕的目光，眼巴巴地看著對面的小男孩悠閑地吮吸著手里的娃哈哈AD鈣奶?！岸际谴哼\漲價搞的呀！就晚了一天，票價就高了100多元，而且還沒有座位，要不咋也不能虧待孩子??！”小女孩的媽媽望著女兒有幾分心酸。面對這陌生母親閃著淚光的眼神，郝勁松不由得為之一震。

“能買到票回家還算是好的呢！”談起春運漲價的話題，旁邊乘客都是一臉的無奈：“有多少收入不高的打工仔、打工妹以及外地的貧困學(xué)生，就是因為春運漲價買不起車票，已經(jīng)連續(xù)幾年都沒回家了呀！”

春節(jié)是十幾億中國人最為隆重的節(jié)日，五湖四海的游子都期盼著回家……然而每年這個時候，至少1億多身處異鄉(xiāng)的流動人口卻要遭遇交通瓶頸。承擔主要輸送任務(wù)的“鐵老大”，居然從2002年起高比例上浮票價！無數(shù)乘客怨聲載道。這讓一向熱衷公益事業(yè)的郝勁松再也坐不住了：“鐵老大”憑啥亂漲價？公民憑啥多花錢？全北京乃至全國的旅客得多花多少錢？還有多少人因高票價有家不能回，讓親人望眼欲穿……一個個沉重的問號出現(xiàn)在郝勁松的腦海里。

今年35歲的郝勁松是山西忻州定襄縣人，大學(xué)畢業(yè)后他在山西銀行系統(tǒng)工作了8年。2000年，滿懷抱負的郝勁松辭職到了北京，并于2004年考上中國政法大學(xué)訴訟法碩士研究生。因為求學(xué)、探親和旅游，這些年他經(jīng)常坐火車，親身經(jīng)歷和耳聞目睹的窩心事也差不多能裝滿一火車了。

郝勁松已經(jīng)記不清，有多少次天不亮就到火車站排隊，站得腰酸腿疼卻根本買不到車票?！百I火車票比登天還難??！”這樣的感嘆他不知聽到多少回了。讓郝勁松不能理解的是，買票這件看似簡單的事情，里面還有不少“貓兒膩”。有關(guān)系的人，不但遞張條子或一個電話就能把票買到手，而且還有人靠這發(fā)財，專門給票販子供票。尤其令他氣憤的是，有一次他正準備把一個小伙子要退的票買過來，一旁的工作人員卻以“倒票”之嫌，強逼著小伙子到退票窗口把票退了?！?91元的車票轉(zhuǎn)眼就被扣掉了近60元的手續(xù)費！”小伙子嘆了口氣，滿臉的惋惜和無奈。

2004年9月初，在北京開往上海T109次的餐車上，郝勁松吃飯結(jié)賬時，看到價格高得離譜，不經(jīng)意地感嘆一句：“火車上的東西真是貴得嚇人??！”“嫌貴？嫌貴你別吃呀！”服務(wù)員馬上不樂意了。當他忍氣吞聲地試著問能否開發(fā)票時，卻招致一通白眼和呵斥：“你這不是無理取鬧嗎，在餐車吃飯還要發(fā)票？告訴你，火車上從來就沒有發(fā)票！”服務(wù)員的大嗓門把全餐車人的目光都吸引過來了，讓郝勁松感到十分難堪和窩火。他更感到不平：“同樣花錢，為什么別的地方有發(fā)票而火車上卻沒有？這不是明顯的偷稅漏稅嗎！”

事后，郝勁松查閱了國稅總局《關(guān)于征收中央鐵路流轉(zhuǎn)稅》的相關(guān)規(guī)定，得知由鐵道部集中繳納的107種稅款中，唯獨漏掉了火車售貨這一項。他粗略統(tǒng)計了一下，不禁咋舌：每年全國鐵路就漏掉多達1億元的稅款。“1億元是什么概念？至少可以建500所希望小學(xué)，能給西部人民打10萬口井！”他決定先從維護自己的合法權(quán)益入手，讓這個巨大的稅收黑洞暴露出來。9月20日，郝勁松不顧眾人勸阻，以“獲得發(fā)票的權(quán)益被侵犯”為由，一紙訴狀將北京鐵路局告到北京鐵路運輸法院，從而拉開了與“鐵老大”叫板的序幕……

“是不是腦子有毛病了，就為了要幾十塊錢的發(fā)票四處打官司。這人到底圖啥呀？”很多認識和不認識郝勁松的人，一提起他都滿腹疑惑。對此，郝勁松總是一笑置之。終于，在郝勁松堅持不懈地努力下，他訴北京鐵路局的官司贏了。

北京鐵路運輸法院判決：被告北京鐵路局向原告郝勁松出具60元正式發(fā)票。

迎來與“鐵老大”較量的首次勝利，郝勁松很興奮。

更讓郝勁松欣慰的是，緊接著，鐵道部連續(xù)兩次向全國各鐵路局發(fā)出通知，要求必須給火車上用餐和購物的旅客開具發(fā)票，從此徹底改寫了火車售貨不繳稅的歷史?？梢赃@樣說，他每年為國家挽回了1億元的稅收。郝勁松因此被評為“構(gòu)建經(jīng)濟和諧十大受尊崇人物”、“2005年度十大法治人物”，同時他也成了人民心目中的維權(quán)斗士。

見春運漲價已經(jīng)成了很多農(nóng)民工的災(zāi)禍，郝勁松決定趟趟這灘渾水，盡管他知道此舉任重道遠，取勝的可能實在渺茫，郝勁松還是堅定了再跟“鐵老大”斗一斗的決心。

叫板：春運漲價依據(jù)哪條

2006年1月21日，郝勁松花2元錢買了一張從北京南站開往石景山南的7095次車票，而春運漲價前票價為1?郾5元，他就抓住這相差0?郾5元的把柄，揪著“鐵老大”的小辮子不放?！拔覀兪前凑砧F道部《2006年春運部分列車實行指導(dǎo)定價的通知》（簡稱《通知》）定價的?！北本╄F路局票務(wù)部門負責人解釋說。而鐵道部有關(guān)人員則表示：“《通知》是根據(jù)《國家計委關(guān)于公布部分旅客列車票價實行政府指導(dǎo)價執(zhí)行方案的通知》（簡稱《方案》）擬訂的?！薄翱伞斗桨浮穬H僅是設(shè)定了春運票價浮動的原則、條件和權(quán)限，而鐵道部《通知》這一價格制定行為，既沒有向國務(wù)院價格主管部門報批，也沒有召開聽證會，就私自施行，嚴重侵犯了旅客的合法利益?！焙聞潘舍樹h相對，據(jù)理力爭。然而，幾個月奔波下來，事情毫無進展。他又想到了打官司這條道。

“你真是個怪人。想告鐵道部？開什么玩笑！”在發(fā)票案中一直很支持郝勁松的朋友得知此事，一反常態(tài)紛紛阻止他?！拌F道部可不同北京鐵路局，這不是拿雞蛋碰石頭嗎，你就別異想天開瞎折騰了！”

“說句實話，我心里也沒底?！彪m然郝勁松自己也這么說，但他并沒有放棄。其實除了那場發(fā)票官司外，郝勁松向“鐵老大”叫板的另外幾場官司都輸了。盡管贏少輸多，郝勁松并沒有失望。在他看來，結(jié)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過程。勝訴了當然好，但敗訴也有敗訴的意義，它更能昭示出官司背后一些深層次的問題。

2006年4月17日，郝勁松以“春運擅自上浮票價，《通知》程序違法”為由，將鐵道部告到了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要求賠償經(jīng)濟損失0?郾5元。可北京市一中院竟不予受理，理由是“鐵道部的《通知》屬抽象行政行為，不屬于人民法院的受案范圍”。他只得依照法律程序上訴到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8月28日，北京高院終審裁定：北京一中院應(yīng)該受理此案。

1949年至今，還沒有普通公民跟國家部委對簿公堂的先例，郝勁松開了先河，這使得他一下子成了全國矚目的公眾人物。“刁民，純粹是刁民！不知天高地厚，無事生非，唯恐天下不亂！”屢屢被郝勁松“打擾”的部門這樣評價他?；疖嚿系墓ぷ魅藛T都把郝勁松當作瘟神，一旦認出他，就離他遠遠的。

他有一次在列車上想買點東西，可叫了好幾次，售貨員假裝沒聽見。郝勁松只得跟了過去，又大聲說一遍：“我要買飲料?！薄皼]有了?！彼吹截涇嚿厦髅鬟€有幾罐可樂：“這不有嗎？”“不賣了?！焙聞潘摄墩乜粗圬泦T的背影，這才明白過來，原來人家是有意刁難他。這讓他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這幾年為了打官司，他耗盡所有積蓄，日子過得捉襟見肘。秋天的一個晚上，因為官司的事他去向一位著名法學(xué)專家請教，返回時夜已深，天上下著小雨，他沒錢打出租車，等了一個多小時才等到夜班公交車。等他跑回家，身上已被澆透，冷得直打哆嗦。郝勁松忽然心里涌上一陣酸楚，他不由得想，自己周圍的朋友基本上都有房有車了，而自己不但囊空如洗，還遭到很多非議。那一刻，郝勁松真的有些茫然。

但郝勁松眼前又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出那些與“鐵老大”相關(guān)聯(lián)的身影：那個滿眼淚光的母親、那個嘆息的小伙子、那個賠著笑臉的老人……

郝勁松回憶起，在“構(gòu)建經(jīng)濟和諧十大受尊崇人物”的頒獎儀式上，與他一起入選的審計署審計長李金華、環(huán)?？偩指本珠L潘岳、香港中文大學(xué)教授郎咸平等人，對他這個十位當選人物中唯一的學(xué)生給予的鼓勵和期望。在人民大會堂舉行的“2005年度十大法治人物”揭曉典禮上，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顧秀蓮講話時說了這樣一句話：“一切為了人民的利益！”

其實，他的舉動在受到質(zhì)疑的同時，更得到了廣大民眾的支持，他被稱為維權(quán)斗士，他的口號“通過個案，打倒一個，解放一片”成了人們爭相傳誦的口頭禪。

郝勁松感覺到，所有這一切都在指引他前行，不容退縮。

2006年12月1日，北京一中院判決：駁回原告郝勁松要求被告鐵道部賠償0?郾5元及其他訴訟請求。他不接受這樣的結(jié)果，又一次向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

叫好：民眾感謝維權(quán)斗士

2007年元旦，舉國歡慶，郝勁松卻沒感受到一點節(jié)日的快樂，因為春運又將開始了，而關(guān)于春運上浮票價的上訴不知何時才能開庭?！斑€有沒有別的解決問題的途徑呢？”這段時間里，他一直苦苦地思索著。

1月7日，郝勁松在太原無意中看到報紙上有這樣一條消息，說是北京昌平區(qū)市民姜海程在火車上花30元買了盤白菜炒木耳和一碗米飯，卻因為價高量少根本沒吃飽。后來他寫信向鐵道部部長劉志軍反映這個情況，沒過多久就接到鐵道部工作人員的電話。列車長帶著劉志軍的親筆批示登門向他道歉，還退還了20元餐費。郝勁松看后，頓時眼睛一亮?！凹热还偎竞硠硬涣髓F道部，何不效仿姜海程直接上書劉志軍部長呢！”想到這兒，他立刻打開電腦。

郝勁松千言萬語一時竟不知從何說起。沉思良久，他寫道：

劉志軍部長：

……春節(jié)是中國人最為隆重的傳統(tǒng)節(jié)日，漂泊在外的人們千方百計要回家與親人團

聚……鐵路部門的春運應(yīng)該營造出濃郁的節(jié)日氛圍，要有周到細致的人性化服務(wù)……而不是只想著如何漲價，趁春運之機漲價賺取超額利潤。

……每到春運，列車上嚴重超員，人滿為患，過道、廁所都擠滿了人，車廂空氣污濁不堪，喝水困難，呼吸困難，上廁所困難，有的乘客甚至穿著成人紙尿褲坐火車，多支付了錢，卻享受更差的服務(wù)，這公平嗎……

如果說票價上漲阻擋了一部分人回家的腳步，它阻擋的是那些長年在外受苦受累受盡屈辱的民工兄弟姐妹們，它阻擋的是那些在大學(xué)里艱難度日的農(nóng)家學(xué)子們，他們有的幾年都回不了一次家，因為買不起火車票。那些農(nóng)民工他們在外面辛辛苦苦了一年……您是否看到他們思鄉(xiāng)的眼淚里充滿了回家的渴望？當春節(jié)您與家人團聚時，您是否聽到了那些被鐵路阻擋和拋棄的底層民眾最悲傷的嘆息……

郝勁松當天就把這封信用特快專遞寄走了，隨之開始引頸期盼?？墒牵惶?、兩天、三天過去了，他沒有收到任何回音。就在他有些絕望時，奇跡出現(xiàn)了。

1月10日中午，郝勁松在去杭州的火車上，忽然接到一個讓他驚喜的電話。“人民網(wǎng)已經(jīng)登出消息，鐵道部新聞發(fā)言人王勇平向外界透露，今年鐵路春運旅客列車一律不再上浮票價……”郝勁松的朋友迫不及待地告訴他。得知春運終于不漲價的喜訊，郝勁松像個孩子一樣哭了。

從這時起到晚上11點，郝勁松的電話就沒再停過，四面八方的人們都向他祝賀，火車上的旅客也紛紛向他致敬，浙江電視臺現(xiàn)場用鏡頭記錄了歷史性的時刻。而這時，郝勁松的名字已經(jīng)和春運不漲價這個消息一起傳遍了大江南北。所有的人都說，郝勁松給人民辦了件大好事！

在郝勁松收到的短信中，有這樣一條令他許久難忘：“我是一個退休的老鐵路職工，在鐵路上跑了一輩子，深知旅客乘車的不易，不管春運不漲價會不會影響到鐵路職工的收入，我都要感謝你做的這件善事。孩子，你辛苦了！”

網(wǎng)絡(luò)上的評價更是熱火朝天：“春運不漲價，光腳的扳倒穿鞋的，郝勁松，好樣的!”“這是‘鐵老大’多年來第一次低下了高貴的頭顱，既減輕了回家過年的乘客受罪又多花錢的雙重苦難，更是彰顯了理性社會的一種進步，我們?yōu)橛泻聞潘蛇@樣的平民勇士而自豪!”

后來，鐵道部官員公開表示，春運不漲價的決定與郝勁松致信鐵道部部長沒有直接關(guān)系。面對這種說法，2007年1月14日晚、27日晚，在先后兩次接受記者專訪時，郝勁松均表示：“跟我有沒有關(guān)系并不重要。一石激起了千層浪，我只能算那一塊石頭。我將在公益維權(quán)之路一直走下去，直到所有壟斷行業(yè)的霸王條款在我們國家銷聲匿跡?！?/p>

維權(quán)斗士郝勁松投下的那枚石頭也許力量并不大，但激起的波浪并不?。?007年1月18日，國家發(fā)展和改革委員會、交通部宣布，2007年春運期間，公路旅客運輸票價不再上浮……

讓我們用網(wǎng)上傳得正熱的一首新歌《今年春運不漲價》來結(jié)束本文：

聽說今年春運不漲價/這些事過去想都不敢

想/……終于可以輕松地拿上行李/回到我那魂牽夢繞的家/終于可以買些新年禮物/送給我那日夜想念的她/還應(yīng)該感謝：郝勁松！●

（責編：水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