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長篇小說《男人的另面》中,黃國敏先生用樸素平實、準(zhǔn)確流暢又內(nèi)藏激情的語言為我們講述了一個翻開第一頁便無法停止閱讀的精彩故事,這個故事在權(quán)力、情感、欲望的交織纏繞中緊湊前行,豐富而有力量。
作者的敘述像一把鋒利的手術(shù)刀,直接進(jìn)入小說主人公的身體,毫不留情地解剖它,讓主人公靈魂的雙面性——自由逍遙的放縱與自我救贖的掙扎——同時暴露在我們面前,這不免令人有些觸目驚心。不過與眾多情感冰冷的小說不同的是,《男人的另面》讓我們感覺到了一絲溫暖,在靈魂解剖的手術(shù)臺上作者并沒有撒手離去,他小心翼翼地包扎、修復(fù)主人公的靈魂傷口,使放縱的欲望在自我救贖的道路上回歸理性與善意。應(yīng)該說,在這部貌是通俗暢銷小說的面目下,掩藏著作者對人復(fù)雜自我的嚴(yán)肅而有效的探索:在逍遙與救贖的雙面人性中,小說啟示如今的我們,究竟如何去選擇一條撒滿人道主義鮮花的人生之路。我想,《男人的另面》的現(xiàn)實意義或許就在這里。
很多出色或者說獨具個性的小說,總能引發(fā)我們熱情不減的興趣,喜歡把小說中的人物和事件與現(xiàn)實生活聯(lián)系起來,尋找和猜測它們之間的影子,然后對號入座,使小說閱讀徒增了野外探險式的快樂?!皩μ柸胱薄獙π≌f(不是指那種低級的直接改寫新聞事件的小說)本身來說并不是壞事,它是解讀與誤讀的開始,是小說未完成一面得以完成的開始,是小說依然對當(dāng)前生活發(fā)言的證據(jù),某種程度上說,它是檢驗一部小說是否出色是否值得一讀的參考值。
在我們看來,黃國敏《男人的另面》有被“對號入座”的可能性。為什么這樣說呢?一是因為他寫了一個位居正廳級別的官員,而且是一位涉嫌經(jīng)濟問題被“雙規(guī)”的官員,這是一個既敏感又吸引眼球的話題,面對小說完整的敘述,不免讓人想入非非。二是因為他寫的這個官員又是一個有魄力有魅力的五十八歲的老男人,他的情感和生理激情讓人想起一頭非洲雄師,雖然在四個女人之間游刃有余,但因獵人的算計,這頭非洲雄師終究成為一頭傷痕累累的困獸。在這里,讀者您,無論男女,只要您愿意,您都可以從小說主人公這面鏡子中看到您自身情感和欲望的影子。這種“對號入座”的可能性,都緣于作者對權(quán)力的角逐、欲望的放縱作了入木三分的描繪。小說的時間、地點、人物、事件、無不真真切切,我們很難把它當(dāng)作一部虛構(gòu)小說來看,況且在閱讀過程中我們早以;忘卻了“虛構(gòu)”二字,事件結(jié)局一直吸引著我們,而事實上,它又是一部百分之百的虛構(gòu)小說,除了蛛絲馬跡和浮想聯(lián)翩外,我們從中找不到任何現(xiàn)實生活的確鑿例子。其實,作者早就借來了魯迅先生的筆法,將新疆的鼻子安在了江西的頭上,梨樹嫁接在了餓棗樹之上,誰又能“對號入座”呢?當(dāng)然,誰又在乎“對號入座”呢?只不過小說的敏感神經(jīng)就是在這種現(xiàn)實與虛構(gòu)、猜測與驗證的閱讀道路上被感應(yīng)出來的,一部讓人發(fā)生興趣的小說莫不是如此。
可以說,這部小說是一份弗洛伊德式的人性病理分析報告。小說寫了欲望,而且有把它寫到及至的打算。白佐,五十八歲,國有集團董事長,正廳級。他做人低調(diào),行事能力強,政績斐然。他手中握有大權(quán),但他不以權(quán)謀財,對錢興趣不大,即使有人陷害他“經(jīng)濟問題”被“雙規(guī)”,他也沒有栽在錢上??墒蔷驮诎鬃糨x煌的政壇人生行將完美落幕的最后時刻,他因為與初雪、韓慧兩個女人火山爆發(fā)般的情愛和性愛,再次把自己掀到高高的人生舞臺前,作了最后一次燃燒自己的激情表演。白佐在兩個女人間追求自己的快感——情和性的雙重快感:他對風(fēng)韻尤存、激情搖蕩的少婦初雪,是摯愛,是他追求她的快感:對涉世初淺、尋求安全感的少女韓慧,是憐愛,是她賜予他的快感。
一個老男人像一個任性而饑渴的小孩子,毫無顧忌地如此放縱自己的行為逍遙自己的靈魂,我們不禁會問,是什么力量解放了他的欲望?小說給了我們答案,白佐俘獲初雪,是因為白佐提遷、支持了初雪的事業(yè),韓慧走進(jìn)他的生活也是因為白佐源源不斷“供應(yīng)”赴境外旅行的客人。另外,白佐相信一位研究弗洛伊德的學(xué)者的說法,人的生活、人的命運、人的行為——全部而且唯一地取決于他的性欲的命運,其余的東西僅僅是性欲雄壯的基本旋律的泛音。無所不能的權(quán)力像酵母一樣催生了欲望張揚的土壤,而白佐“欲望決定命運”的價值觀最終確立了土壤里像芨芨草一樣瘋長的“情”“性”欲望的放縱。被政治信念和制度約束半輩子的高官白佐物質(zhì)上沒有腐敗,但精神上腐敗了,看似堅固的人生大廈一夜間坍塌便不足稀奇了。
如果說《男人的另面》僅僅到此為止,只展示一個官員放縱的欲望的話,那么這部小說就不足以讓人興趣盎然,就會陷入膚淺的缺乏道德責(zé)任感讓人看不到希望的通俗小說的泥沼之中不可自拔。值得稱道的是,這部小說還寫到了靈魂的救贖。
在一條水流湍急、暗礁重重的河流里,即使有了一條木舟,要從此岸渡到彼岸也是一個萬分艱難的過程。白佐決定渡過這段艱險的河流,緣自他自省時的幡然悔悟:初雪為了擺脫白佐,虛假舉報白佐后去了他國:因為彼此誤會,傷心絕望的韓慧不再聯(lián)系白佐,開始與別的男人約會;白佐也被停職檢查,一切似乎都結(jié)束了。白佐開始回歸理智,一次酒后他對自己說,人對自己的欲望應(yīng)當(dāng)有所節(jié)制,不能太過放縱,過度之后就會喪失理智,帶來的是懲罰?,F(xiàn)在懲罰降臨在他頭上,雖然不是肉體的折磨,卻是靈魂的戰(zhàn)栗,良心的鞭撻,只能隱遁出世才能得到解脫和慰籍。此刻給白佐送來那條渡河木舟的不是別人,是他的姿色已逝但內(nèi)心寬容的結(jié)發(fā)妻子,他妻子是個虔誠的基督徒,給他帶來的木舟是宗教,雖然白佐不可能皈依基督,但他和妻子做出了一個選擇——回到鄉(xiāng)下天堂湖村,過躬耕自讀的生活。
白佐和他的妻子回到鄉(xiāng)下,他們不是去隱居,而是去尋找一個讓靈魂獲得沉靜和反省的環(huán)境,去尋找一種遠(yuǎn)離欲望的生存方式。白佐到村小學(xué)謀到了一個帶課教師的教職,在教書育人的工作中開始靈魂的自我救贖。在這里我們有必要提到另一個女人——溫柔活躍的音樂老師秦月,她和白佐也演繹了一段情感生活,不過與前兩個女人不同的是,他們這次是一次純潔的精神之戀,與肉欲無關(guān)。白佐的靈魂救贖依然在自我完善之中。不久,一次春游中,白佐為了挽救一個小孩子的生命,他的身體被一輛發(fā)瘋的拖拉機撞飛,他的靈魂也在那一刻同時起飛……
最后,我們想提提這部小說的作者和他的表達(dá)。黃國敏先生的小說我基本讀過,他是一個不會在小說技巧上故弄花招的人,他的小說線條清晰明了,沒有多余的枝枝蔓蔓,但他豐富的人生閱歷和見識,讓他的小說像大雨過后的河塘,豐盈而飽滿,生活的汁液浸透每一頁紙面,他是把小說當(dāng)生活來過的人,所以他的小說是純生活的小說。這部小說就是如此,兩條線索、兩個視角交錯推進(jìn),表達(dá)簡練而富有激情,與主人公白佐的內(nèi)心世界一脈相承,給人無法抗拒的閱讀誘惑。
北京大學(xué)哲學(xué)系畢業(yè)的黃國敏,在這部小說里闡釋著男女之間“情”與“性”的哲學(xué),他關(guān)于“情”與“性”的思考在小說中隨處可見,但讀來不枯燥也不淺薄,既有理性的深度也有感性的厚度,所以這部小說又是一部情愛哲理小說。
黃國敏先生在計委經(jīng)濟信息中心主任位上卸任后,操練起了他一直鐘情的小說,他官至副廳,比小說里的白佐低半級,福建羅源人,曾任羅源縣長,這點與白佐經(jīng)歷相似,白佐后來回到了他曾掛職副縣長的老家新羅縣鄉(xiāng)下定居,不過黃國敏先生仍身居省城。當(dāng)然,這是一種有意思且愚蠢的比照,之所以把黃國敏先生與他筆下的白佐相提并論,是因為我突然想起了文學(xué)史上一則著名的傳言:有一天,一位叫阿梅莉的女子問《包法利夫人》的作者福樓拜,哪一位女性是愛瑪·包法利的原型,福樓拜聽后回答說,“包法利夫人就是我!”其實,我是想學(xué)學(xué)阿莉梅,問問黃國敏先生,“白佐的原型是誰?他是您嗎?”不過,這一切都是玩笑,玩笑而已。
2007年2月10日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