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景中的閑走
10月的兵庫正值初秋,空氣中彌漫著桂花的暗香,但四野都還是一片濃墨重彩的綠。這對看過霍建起導演的《那山那人那狗》影片的我們來說,都暗自慶幸是天意特意延遲了楓葉變紅,讓霍導在自己影片中精心營造的色彩,又在兵庫的山野叢林中得到再現。
兵庫縣觀光旅游局對霍建起的到來非常重視,特意派觀光局的官員阿山修司一路陪同。行走路線也與中國國旅做過溝通,設計成神戶、姬路、寶冢、淡路、有馬溫泉一線。兵庫地處日本關西,許多歷史中的著名戰(zhàn)役都在這兒發(fā)生,武士的傳奇足跡也灑滿姬路城的邊邊角角。這兒也是電影人最感興趣的地方,姬路市內的書寫山圓教寺,就被好萊塢電影《最后的武士》納入鏡頭,而列入世界文化遺產的姬路城,更頻繁出現在黑澤明、深作欣二這樣的日本名導演片中。寶冢市也是非所呈現的靜美,讓他對應到《那山那人那狗》的拍攝地:湖南綏寧?!澳莾旱臉渚褪沁@樣子,山巒的起伏與居家的寧靜,都格外相像。日本人很喜歡那部片子,也可能是湖南山區(qū)的風景跟他們身處的環(huán)境相似的緣故?!?/p>
導演對風景的熱愛,是在情理之中的,但是到他那里,在我個人來看,則大過了享受。莫言在北海道溫泉旅館小住時,聽說經常早上4點就起來泡溫泉,但霍導似沒這樣的癮。入住有馬溫泉的第二天,大家都抓緊時間享受臨行前的最后一泡,只有他一個人拎著相機在有馬溫泉的山間小道閑走閑拍。有馬溫泉旅館的房間是榻榻米式的、看得見風景的房間,常吸引人之所在,不僅有日本大財團小林一三創(chuàng)辦于1914年的寶冢歌劇團,而且還有日本漫畫家手冢治蟲的紀念館。藝術氛圍與自然風景在兵庫的完美結合,是日本人最想讓霍建起分享與領略的,他們或許認為,這種地方所激發(fā)出的電影靈感,沒準哪一天會在他的新片中得到再現吧。
霍建起是影視圈公認的惟美派導演,本人則像《那山那人那狗》一樣沉靜穩(wěn)健。雖然他拍的畫面都如詩如畫,但面對絕美的風景,他絕不會像一些藝術家那樣激動得大呼小叫。他只是手持相機不停地拍。既拍明石海峽大橋黃昏的落日,也拍淡路島艷陽下的菊花。拍得最多的是兵庫隨處即見的綠樹,仍然與綠有關。圓教寺黃昏的樹影,在柔和的光線中推窗即見的美景也被他攝入鏡頭帶回國內,他說:這樣的景致總會讓人有留駐的愿望,只是,現代人最終還是會被現代文明所吸引,真要久留已經不太可能了。
就像好的風景總能喚起人原初的情感,霍建起在自己的電影中,又何嘗不是在撿拾人們來不及分享與回味的原始親情呢?只是他在影片中的情感流露,也像風景一樣需要慢慢欣賞,因為那內心情緒的微動,有可能一眨眼,就已幻化為成群的蜻蜓在山間飛舞了。
不期而遇的電影交流
雖說此行與明確的電影發(fā)行無關,但因為兩部影片的影響已經家喻戶曉,那種有關電影的交流仍然隨時會不期而遇。讓人一次次感慨,日本可真是霍建起電影的福地。
這部影片2001年4月7日正式在巖波影院放映,一放就是三個月。后來又在其他各大城市放映,到目前為止,票房已過5億日元。
這樣的影片影響,不在旅途中發(fā)生點兒與電影相關的故事,大概是不可能的。神戶明石海峽大橋下的孫文紀念館移情閣,館長是位在日本已經居住半個多世紀的中國老華僑。聽說霍導要來,特意準備了日本發(fā)行的《那山那人那狗》的碟片,等待他來簽名。
神戶外國語大學,是霍建起此行民間交流最重要的一站。這里正在舉行60年校慶,校長將霍建起的演講與交流視為校慶活動中重要的一環(huán)。
講演活動前夜,校長與一位中文系教授特意趕來與霍建起一起共進晚餐。地點選在神戶最有名的神戶牛肉店。校長是翻譯出身,譯過厚厚的博爾赫斯文集,雖然自稱不怎么愛看電影,喜歡在文字里找故事,但他對能講出好故事的導演還是特別感興趣。他覺得人的一生離不開故事。小時候是聽故事,長大則是看故事、經歷故事,最后最好是在寫故事。好的故事一定會給人以文字或影像之外的想像空間。
許多學生為了與霍導直接用中文交流,都事先寫好漢語提問,同時交給他們的漢語老師修改,以確保他們的漢語表達更加準確。最后一位發(fā)言的女學生剛上大一,漢語顯然是努著勁說出來的,但身邊的老師與同學都分外鼓勵她,還有她身邊的父親。這位父親特意聞訊趕來,他是汽車行業(yè)的職工,職業(yè)的關系經常飛機來飛機去。《那山那人那狗》這部片子,是他在從國外飛回日本的飛機上看的。他說:“因為我到過許多國家,我一直在思考什么東西可以跨越國界、政治、宗教而把人心連結起來。我在這部片子中找到了答案。就是人類普遍而至深的親情?!?/p>
拿到了兵庫鑰匙
離開日本當天早上,日本兵庫知事特意抽時間與霍導見面。他把一枚兵庫的紀念鑰匙掛在了霍建起脖子上,還開玩笑說:你有了兵庫的鑰匙,有時間就常來。
而在兵庫紀念冊上,霍建起則用漂亮的毛筆字留下了“那山那人那兵庫”的字樣?;艚ㄆ饘χ陆忉屨f:在中文里,“那”字是“啊”的意思,帶有無限感嘆之意。
與霍建起同行,作為記者,我從來沒有問他:這塊讓他收獲了無數感動的藝術福地,究竟對他意味什么。他是慣于靜默的人,這樣的問題或許對他有些矯情了??梢韵胂竦氖?,一個來源于內心感動的片子,突然在一片黯淡中感受到來自異鄉(xiāng)異國的共鳴,那是怎樣一種夢想照進現實?
這么隨著他走一遭,我突然發(fā)現,電影《那山那人那狗》與日本電影人乃至觀眾之間,存在著兩種心心相印的奇特關系。影片講述的是父子的親情,以及人類的情感何以通過有效的郵路順利傳遞的問題,日本觀眾感受的是前者,而日本電影發(fā)行商解決與印證的反而是后者。他們像山中的老郵遞員一樣,準確地找到了小制作電影走進人心的郵路,才有了這部片子商業(yè)的成功,實在是找準了鑰匙解心鎖啊。
而我們此行交流的順暢成功,怎么說也是日本電影人運作影片的成功在墊底。這個成功還會對一個導演的未來之路起到怎樣的影響?我記起了在神戶外國語大學與學生交流時,霍建起的一個回答。一位日本學生問他:當商業(yè)與藝術不得不沖突時,你該怎么辦?霍的回答是:做自己內心特別有沖動的東西,就不會計較商業(yè)的得失。那孩子最后說了句:您真幸福。有此行的見證,我當然不覺得這句話虛假,因為幸福會隨著一次次的碰撞感動而加深。被這種幸福包圍,人的眼睛只會追尋更讓他感動的所在,然后做出自己的下一部,還有下下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