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還債,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再去借高利貸,所欠債務就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
最輝煌的時候朱甫華身家近千萬元,動輒出入高檔酒樓,風光無限,而如今記者頗費周折地在莎車縣他的家中見到他時,他已經(jīng)像驚弓之鳥,面容憔悴,一記敲門聲都會令他膽戰(zhàn)心驚。
朱甫華是新疆莎車縣建筑商,因借高利貸傾家蕩產(chǎn)。為躲避債主,他晝伏夜出,不讓任何人知道自己回來的消息,如今連兩個孩子的上學費用都不知從哪里籌措,妻子王成英幾度有輕生的念頭。
“千萬富翁”落魄
“朱老板嗎?知道,知道,他是被高利貸給整垮了。”在莎車縣,記者遇見的三四個當?shù)匕ゎ^不約而同地說。
在這個新疆人口最多的縣城里,朱甫華多少算個有名的“富翁”,許多人見證了他頗有幾分傳奇的發(fā)跡史,也看到了他如今淪落的窘?jīng)r。
上個世紀80年代初,從一個賣鹵肉的小販做起,來自湖北的朱甫華完成了原始積累,1994年,因“趕上了西部大開發(fā)”,朱組建施工隊,投身于工程建設施工中。到2000年,除了攬活“搞建筑”外,他還自己出資建造了價值600余萬元、面積4000平方米的商住兩用“甫華大廈”,自己開的“小肥羊”火鍋店生意也紅紅火火,到達個人事業(yè)的頂峰。
之后的5年,朱甫華迅速完成了由盛到衰的過程。
朱甫華說,2001年,自己承建的一筆工程款一直未能到位,銀行貸款又遲遲批不下來,為了付工人工資和材料款,他情急之下借了10萬元的高利貸。為了還債,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再去借高利貸,先后欠下20余筆高利貸本息,所欠債務就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
“從借高利貸開始,我賺的所有錢都是給高利貸債主賺的,甚至連自己親戚從三峽移民來疆的20萬元安置費也還了債?!敝旄θA苦笑著說。
幾年逃債,朱甫華由原先85公斤的體重瘦成了72公斤。
因為經(jīng)常要出門躲債,妻子孩子甚至在過春節(jié)的時候都會遇見上門討債的人,飽受驚嚇。一雙小兒女還在上學,大女兒被迫辭了職,專門幫父親打理債務糾紛。
粗略計算,2001年至今,朱甫華至少償還了300萬元高利貸,現(xiàn)在連本帶利仍欠150多萬元。為了還債,朱甫華將自己辛辛苦苦打拼出來的“甫華大廈”賣得所剩無幾,在葉城縣的一幢價值40萬元的房屋也搭了進去,但仍未能填滿高利貸的黑洞。
2006年年初,7名債主以“民間借貸糾紛”為名聯(lián)手把朱甫華告上法庭,4月,法院判朱甫華敗訴,由于債主之一申請了財產(chǎn)保全,他惟一的希望——“小肥羊”火鍋連鎖店也被迫關門。
至此,朱甫華一家失去了所有經(jīng)濟來源。
公開的“秘密”
在莎車縣,記者了解到,朱甫華的境遇并非個案。
小老板肖興朝說,我雖然沒借過高利貸,但也知道哪些人在放,就那么幾個人,這在莎車縣是個公開的“秘密”。從借貸的手法,到催債的方式再到貸款的人,很多人都能娓娓道來。
由于手頭緊,50歲的莎車縣小老板宋自發(fā)曾經(jīng)借過2萬元錢高利貸,約好一個月之內(nèi)還24萬元,算下來年息竟高達240%。宋自發(fā)說,從那一次后,他就再也不借高利貸了,“主要是利息太高。幸好我很快還掉了,一旦還不上,我可能就跟朱老板一樣了?!?/p>
原莎車縣永興塑鋼窗廠的老板劉中全就沒那么幸運了。他于2001年借了放貸人6萬元債務,當時約定是10%的月息,由于自己的工程款沒有及時拿到,至今已陸續(xù)還了對方13萬余元債務,直到現(xiàn)在還欠16萬元沒還清。
從6萬元債務變成29萬元,這個數(shù)字還極有可能繼續(xù)增加。劉中全說,莎車縣的高利貸不僅利息高,還采取“驢打滾”的形式(即這個月沒還,下個月連本帶息再次計復息),很可怕。如果不及時還,“利滾利”一年下來數(shù)目就很可觀。只要有一個月還不了,“驢打滾”“滾”下去,這輩子就別想還清了。
為了躲債,劉中全換了兩三次手機號,人躲在喀什市,光搬家就搬了兩回。
劉中全說,都知道放高利貸犯法,所以利息一般都是口頭約定,借債人打的都是借條,借貸雙方到一定時間就會按約定利息“換條子”,寫的還是借據(jù),舊的條子一般就作廢或銷毀,這樣表面上看是民間借貸糾紛,誰都看不出是高利貸。
這其中的“潛規(guī)則”是:大家心照不宣,彼此不說破,所以很少有人去公安局、法院告狀。只是這次由于放貸人申請訴訟保全,搶占“小肥羊”,斬斷朱甫華惟一的翻身希望,債主紛紛登門,他才決定孤注一擲。
據(jù)朱甫華說,在莎車縣公開活動的放貸人有不下20余人,年利息為60%至300%不等。其中有一位“大姐大”利息高,手下還養(yǎng)著十幾個“打手”,誰敢不還?他的說法得到了其他幾位受害者的證實。
受害者都在觀望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縣法院干部說,這些放貸人大多沒固定職業(yè),賺錢的方式一是給建筑商等工程周轉(zhuǎn)放高利貸,二是為賭徒“放架子”(當?shù)厮追Q,指提供賭資賺取高利),“利潤”更為可觀。兩年前莎車縣有人開賭場,曾經(jīng)有人“放架子”一晚上就掙幾千元,利息高得沒法計算。
這位法院干部說,莎車縣高利貸現(xiàn)象已存在十幾年,近幾年更是從地下走向公開,卻從來沒有受到過權(quán)力機關的打擊。這是因為放貸人身后多少都有社會勢力做“支撐”,甚至有利益關系。
記者通過電話向某放貸人求證時,她對放高利貸一事矢口否認。她說因和朱甫華老婆經(jīng)常一起打牌,關系不錯才好心借給朱甫華錢,并為其擔保向朋友借錢,沒想到竟被誣陷,朱甫華“血口噴人”,“良心被狗吃了”。
她稱自己靠“倒玉”(即倒賣玉石)牟利,在縣城周邊還開有小工廠,記者問她借錢是否有利息時,她始終沒有正面回答。
莎車縣公安局的說法是,莎車縣是否存在高利貸現(xiàn)象,公安機關目前還沒有掌握。由于民間借貸都是私人之間的私下協(xié)議,只要不告到公安機關,公安機關“很難掌握真實情況”。
有意無意中,莎車縣法院充當了放高利貸者“討債人”的角色。一位在莎車縣法院干了20多年的法官說,此前某放貸人通過法院訴訟已經(jīng)成功了一次,所以才會有對朱甫華的再次訴訟。
在法庭上,朱甫華“高利貸”的申辯并沒有得到法院的重視。
為躲避高利貸債主追債,已經(jīng)逃至外地的原莎車縣包工頭唐建春說,因為欠了很多高利貸,債主們通過法院曾多次拘留自己,實在過不下去了,只好舉家外逃。他說,莎車縣和他有同樣經(jīng)歷的人,至少有20余人,但很多人逃出莎車縣后,根本無法聯(lián)系上。
對于朱甫華的層層上告,許多高利貸受害者都在觀望。劉中全說,他們顧慮的是,自己全部的事業(yè)都在莎車,那些放貸的人都是在莎車有根基的,一旦這個“蓋子”揭不開,今后怎么在莎車呆下去?朱甫華并不是莎車縣受害最大的,還有一些大老板們都深受其害,只是他們底子厚,現(xiàn)在還能撐下去,所以選擇了沉默。而朱甫華已經(jīng)“被逼急了”。
(陳 璐摘自《瞭望東方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