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電話從來沒人接。每次撥過號,女人匆匆把話筒放在耳邊,直到接通的信號變成忙音,女人才肯把話筒放下……
女人又來打電話了。
周末的晚上,女人總要來小店打電話。
女人的家在很遠很遠的鄉(xiāng)下。
來這里搞建筑的都是驢般熊樣的男人。纖弱的女人在工地是燒飯的,是四五個幫廚女子中的一個。女人家里有丈夫有孩子有老人。女人就這樣背井離鄉(xiāng)地出來了。
女人的模樣很端正。
來店里的民工,除了打電話還要買煙買酒買衛(wèi)生紙,吵吵鬧鬧地來了,吵吵鬧鬧地又走了。店里的李姐很快發(fā)現(xiàn),女人的電話從來沒人接。每次撥過號,女人匆匆把話筒放在耳邊,直到接通的信號變成忙音,女人才肯把話筒放下。女人要付錢,李姐說,算了算了,什么時候打通了再給!
不說謝也不說不謝,女人聽了這話總是莞爾一笑。
久了,李姐就感到這事有些蹊蹺。
又是一個陰雨的夜晚,女人打過電話匆匆離去,李姐收拾著準備關(guān)門。忽然,遠處有驚呼傳過來,有廝打的聲音傳過來。李姐出門,出事的正是那常來打電話的女人。女人先是被一個醉鬼伸腳絆倒,然后被另一個醉鬼伸手箍牢。李姐跑上來,黑沉沉的雨夜,女人和那兩個男人在一片泥濘里仿佛三只斗敗的水雞……
李姐將女人拉回店,這時才曉得了一切。
女人其實每次都是給她丈夫打電話的。
生活困窘,只要家里定時看到電話上小小的紅燈閃爍,男人就知道遠在異鄉(xiāng)的她平安無事了。
女人還說她嫁了一個啞巴。女人說她嫁啞巴純粹是受父母之命:卻說家鄉(xiāng)那年發(fā)大水,困在家里的父母被洪水卷走,好多人都眼睜睜地觀望著,好多眼睜睜觀望著的人們此時才發(fā)現(xiàn),只有抓著一棵大樹的啞巴,撲向驚濤駭浪,終于將女人的爹娘救了……
女人的父母說,除了嫁女兒,別無所報。
李姐開始沉默了。
沉默中的李姐這時又曉得:女人在工地上其實有一個情人——女人的情人正是她丈夫的弟弟——女人和自己的小叔子在家鄉(xiāng)就好上了。就是為了躲避流言蜚語,女人和小叔子才出來打工的。女人說她曾想到過離婚,可一想到啞巴丈夫只好作罷……
李姐開始悵然了。
女人的小叔子李姐見過,那青年在工地上還是一個小頭目哩!聽說還是位退伍軍人,人高高大大的很是英武。如果和女人成婚,不說是天配一對也是地造一雙!可人生就是這樣地陰差陽錯,尤其是男女之間的這種陰差陽錯……
安慰著面前的女人,悵然著的李姐只是默默地祝福。
默默祝福的李姐絕對沒想到:女人后來還是發(fā)生了意外——女人死了!
事情的發(fā)生是在那天雨夜不久。
那天深夜,工地突然停電,少有的沉寂和少有的落寞之后,忽然有人驚呼有人開始奔跑,吵吵嚷嚷地折騰了大半夜。后來,李姐才知道:工地配電房夜里出事了,死了一個女人,渾身燒得慘不忍睹;傷了一個男的,半邊臉都糊了,模樣怪嚇人……
李姐的忐忑很快被工地上來買煙的一個男人證實了,那男人罵罵咧咧地說,媽的,狗日的女人跟那男人躲在配電房里偷情,活該觸電身亡……
女人死亡的數(shù)天,那女人的丈夫牛嚎般地趕來了。
李姐在醫(yī)院還見到了女人的小叔子,那個糊著半邊臉的男人躺在病床上,瞪著一雙欲哭無淚的眼睛,讓人覺得是那么無助,那么茫然……
見此,李姐想和那啞巴、想和那糊男人說句什么,可一向潑辣的李姐沖這兩個無緣無故的男人就是半句也說不上來了……
倒是女人撥過的那一串電話號碼,至此,倒種子般地在李姐的心里植下了。好幾次夜晚,李姐甚至還看到了那女人向她走來,可揉揉眼后的李姐此時卻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李姐這時才知道,是自己眼睛花了……
再后來,女人的死和女人小叔子的傷,倒成了李姐心里一個永久的秘密。
行走在岸上的魚
本市美術(shù)家協(xié)會舉辦的“寶馬”杯書畫大獎賽如期舉行了。
令人焦躁的是,在當?shù)叵碛惺⒆u的且發(fā)誓要奪冠的張畫家和李畫家,在畫展進入倒計時的時刻,卻依然沒有拿出自己的扛鼎之作。沒有鮮活的素材,二位畫家愁腸百結(jié)之時,一位作家朋友給他倆講述的故事,倒驀然勾起了他們的創(chuàng)作欲望……
故事就從豎在黃石灣村邊的那塊巨石講起吧。
那塊帶凹的巨石不知何年何月早豎在村東的路邊了,它頭重腳輕地豎在那里:一頭大一頭小,一頭寬一頭窄,石上沖地的凹坑,不說容人,恐怕臥一頭牛都有余頭哩!
村人們說那塊巨石是歇陰石,過往的路人在那里歇息還可以,萬不能在石邊拉屎撒尿什么的,那些拉屎撒尿者不僅要頭疼,還要鬧腿疼肚子疼什么的……
村人們還說,倘如用那只“石棺”入殮葬人,肯定給黃石灣帶來好風(fēng)水,給村人們帶來好運氣。令人遺憾的是,只是那“石棺”太沉太重了,那所謂的好風(fēng)水只能是村人們心里一個久遠的夙愿。
村人們做夢都沒想到:一個幾代人厚重的愿望終于在某年某月的那天,驀然變成了鮮活的事實……
說那些個日子,黃石灣經(jīng)常來一個肩頭挑擔手搖撥浪鼓的貨郎。那貨郎春秋賣菜籽鐮刀,冬夏賣針頭線腦什么的。貨郎嘴甜,伸著鴨脖常常大娘長短地叫,即使什么都賣不出去,村人們也要留他吃飯。
久了,村人們才曉得,貨郎家有賢妻,還有小兒,問他家在哪里,貨郎說家在黃土灣村東很遠很遠的大山那邊。
不幸就在那年夏天發(fā)生了。那天,在村里誰家又吃過午飯的貨郎,挑擔剛剛出村,陰沉沉的天空驀然落起雨來,雨越發(fā)“嘩嘩”下得緊了。貨郎挑擔到那塊巨石下躲雨,一個炸雷落下,巨大的“石棺”正好將他扣在了凹槽里……
雨住了,人們看到石邊的貨擔,再聽到里面的叫聲,就驀然曉得眼前發(fā)生了什么。沉悶的喊叫聲如同隔著千山萬水從石下傳出,村人們聽后倒開始一片竊喜了。一片竊喜的村人們開始揮鍬掄鎬地救人了,只是他們叮叮當當?shù)卦酵?,那巨石倒越發(fā)沉到地下了……
就這樣,一個鮮活的生命很快消失了。
故事到此并沒有結(jié)束。卻說貨郎罹難不久,一個懷抱著娃兒的年輕婦人,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尋到了村里,那婦人除了哭訴著向村人打聽著自己的丈夫,還抹著眼淚這樣說,往次出門十天半月就回來了,這次出去都已五個月,真不該當初讓他出門……
話講到如此分兒上,按理說,鐵石之人聞之都會動容,讓人不可思議的是:黃石灣的村人們口里慨嘆著婦人命苦,心里卻一萬個不想把真情告訴她,說貨郎來村里又走了,事后還如此自圓其說,說不告訴她是想讓她在以后的歲月永遠充滿希望……
婦人竟在村里住下了。
懷揣了一腔希望的婦人,以后的歲月,每日除了乞討夠母子二人的飯食,接下來,便是抱著娃兒整日佇立在那塊巨石旁向著遠方瞭望……
作家的故事到此結(jié)束了。
【相關(guān)鏈接之一】:張畫家據(jù)此創(chuàng)作的是一幅油畫《渴望》,油畫的取材自然源自于作家的故事,夕陽斜照著一條淌金般的小河,一位神態(tài)疲憊的年輕婦人倚著一塊船形巨石正向遠處瞭望,那婦人頭扎一塊綠色綢巾,破碎的衣衫下袒著兩只干犁般的乳房,一個大腦袋的小男孩正在她的懷里吮吸,面向著遠處那條長滿棒柴棘刺的小徑,婦人的眼里充滿了希冀和渴望……
【相關(guān)鏈接之二】:黃畫家據(jù)此創(chuàng)作的是一幅漫畫《理想》,漫畫的取材自然也源自于作家的故事,“功夫在詩外”的李畫家,僅在宣紙上運筆洗練地勾勒了一條在岸上行走的魚,那是一條行走在鄉(xiāng)間小路上的紅鯉魚,那條充滿自信的鯉魚肩扛一只釣竿不說,手里還拖著一只小口大肚的藤條擰成的篼子……
張畫家和李畫家將他們的參賽作品報送上去了。
張畫家和李畫家絕對沒想到,就在他們將此事淡忘了的時候,本市美術(shù)家協(xié)會舉辦的“寶馬”杯書畫賽組委會倒通知他們《理想》獲獎了……
(通聯(lián):河北省張北縣文化館創(chuàng)作組 0764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