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80年代初,我在黑龍江大興安嶺就業(yè),被分配到大青山林場的“9號點” 采伐隊。那天,我搭乘運木材的汽車上山,汽車在蜿蜒山路上足足行駛一天才跑完100多公里山路。一路上,到處是如火如荼伐木的壯觀場面,那些在叢林里作業(yè)的人們,都是六七十年代來這里的復員軍人和從上海、天津來的知青們,不過那時他們早已變成了地地道道的林業(yè)工人了。傍晚到達“9號點” ,這里是一個有40多人的采伐隊,有10個老師傅,但大多數(shù)是和我一樣新就業(yè)的青年。是晚,我被安排跟退伍軍人錢老八師傅學習伐樹,住進了帳棚里,成為該采伐隊的一員。
次日清晨,是我們采伐隊又一次“踩新點”的一天。所有人馬來到了一片未被采伐過的原始森林前,“爬山虎”機呼嘯著沖進樹林,碗口粗大的樹木被它一撞即斷,在一陣“劈哩啪啦” 的斷樹聲和“爬山虎”機的轟鳴聲過后,一條上山的“血”路就“殺”出來了!錢老八師傅用油鋸對準樹根用力一“擰”,隨他一聲“順山倒”的大叫,一棵棵大樹就應聲倒地。在每一棵大樹倒下時,樹干和樹冠都會砸斷無數(shù)的小樹。一天下來,凡是被采伐、集材過的山坡,一般都將變成七零八落,甚至光禿禿一片,慘不忍睹。
當時,誰也沒有考慮到如此采伐樹木會給森林環(huán)境和植物生態(tài)帶來的災害和后果,人們都干勁十足,對大山毫不手軟。就這樣,我和大興安嶺千千萬萬的林業(yè)工人們一樣,開始了向大山索取的工作和生活。
錢老八師傅告訴我;大青山林場的黃花松樹材質(zhì)最好,北京毛主席紀念堂中所用的木材,就出自這里。
時間過得很快,轉(zhuǎn)眼到了春天,在春夏季節(jié),山上的人們是用“天然洗衣機”洗衣服的。原來,在“9號點”不遠處,有一條無名小河,那向南流淌的小河里水流湍急,水質(zhì)清澈,把臟衣服用鐵絲捆緊放到河水里,把鐵絲另一端綁到河邊的樹上或石頭上,只需個把小時,衣服就被沖洗得干干凈凈,曬干后就可穿了。于是,單身的我得到了用小河做“天然洗衣機”那種獨一無二的超級“享受”。
到了1988年夏天,在一場大暴雨過后。人們發(fā)現(xiàn),那條小河非但沒有漲水,水流卻變得更小了!嚴重的水土流失已使河床幾乎被沙泥填滿,歡騰的河水變成了潺潺細流,河里的魚也不知哪里去了……
不久后,上級下發(fā)文件,停止野蠻采伐,號召封山育林,采伐隊變成育林所。錢老八師傅他們那些退伍兵、城里來的知青們,有的退休,有的被分流到山下工作。鐵老八師傅在下山前還說了一句話:我一直認為多伐樹就是為國家多貢獻……人家馬克思早就說過,誰懲罰大自然,大自然就懲罰誰。我學了一輩子馬列主義,咋就沒學會這句話呢?
隨著人們對大自然認識的轉(zhuǎn)變,我們這些新就業(yè)的青年,則一下變成了不受大山歡迎的人。90年代初,我來到了深圳。在我乘火車離開大興安嶺時,沿途不時還能看到在山坡上、草甸子里空置的綠色帳棚和四方的“木刻楞”板房,還有一片又一片木材集散地痕跡,這時耳邊仿佛又聽到當年千軍萬馬漫山遍野伐樹的油鋸聲,看到“爬山虎”轟鳴著為了拉出一棵大樹不惜撞倒一片又一片小樹那一幕幕驚心動魄的場面!我的青春年華和成千上萬的知青、退伍老兵們一樣,都無怨無悔地貢獻給了大興安嶺了。但我們也著實做了件“享祖宗的福,造兒孫的孽”的蠢事。
去年五一節(jié)期間,我從深圳回大興安嶺探親,專程去了我當年工作和生活過的“9號點”,去看望一下那條小河。如今她已恢復了一些生機,但仍不能承擔當年“天然洗衣機”的使命?,F(xiàn)在,我常想,自己什么時候能再回到北方大興安嶺,到“天然洗衣機” 的小河里再洗一次衣服,重溫一次上世紀80年代時的歡聲笑語和鳥語花香呢?
(見習編輯/袁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