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泊沙/口述
高峰/整理
他,曾經(jīng)在酒店包房豪賭,欠下高利貸幾十萬元。
他,曾經(jīng)在父親最需要他盡孝道的時候,絕塵而去。
他,直到父親去世,才明白了父親對自己深深的愛……
紈绔子弟肆意揮霍屢欠巨債
曾經(jīng),我是一個紈绔子弟,憑借著父親廖光華的名望和資產(chǎn),混跡于社會。而父親廖光華則是一個實干型的人:年輕時在基層當干部;改革開放后,他從一個小小的喪葬用品店起步,不斷發(fā)展壯大,于1993年建立了“仙家”壽衣廠。那時我23歲,剛結(jié)婚,沒有正式工作。父親就安排我在壽衣廠做事,主要負責(zé)采購布料、送貨等。妻子則在廠里學(xué)習(xí)縫紉。那一段時間,我們的家庭和和睦睦,壽衣廠的生意也蒸蒸日上,產(chǎn)品遠銷湖南、湖北一帶。
我開始走上歧途是在1996年到武漢去進貨。因為我們對布料的需求量大,武漢的布料供應(yīng)商們紛紛想拉攏我。其中有一個供應(yīng)商將我?guī)У搅艘患揖频辏衼砹恕叭恪迸伞瓘哪且院?,我每次外出,必到酒店開房。
長期的揮霍無度,使我的賬面上出現(xiàn)了虧空,我開始打起了進貨、送貨這兩項事情價格上的主意。但我知道父親是精細人,每次都不敢把太多的錢放進自己的腰包,只是小打小鬧,父親因此沒有懷疑過我,我的所作所為也就從來沒有暴露過。
1999年,我們的壽衣廠成為了縣內(nèi)運作得最好的幾家民營企業(yè)之一,父親被縣政府評為“優(yōu)秀民營企業(yè)家”,一下子,我們家熱鬧起來了。也就是從那年開始,我結(jié)識了一些房地產(chǎn)老板,天天與他們攪在一起,與賭博結(jié)下了緣。放蕩揮霍一年,我在父親的賬目上竟拉下10萬元的虧空。終于,父親發(fā)現(xiàn)了賬目上的問題,他痛心疾首。我永遠也忘記不了那次父親的眼神,他是那樣的失望,那樣的無助,那樣的凄涼。2000年9月,父親不再要我?guī)退芾硎虑?,他將我安排到啤酒廠上班。父親語重心長地對我說:“你何必操之過急呢?這個企業(yè)遲早是你的,但你還缺乏一個企業(yè)家的能力,先去鍛煉鍛煉吧,看看人家是怎樣管理企業(yè)的?!?/p>
一種被拋棄的感覺頓時縈滿我心間,我想,父親已經(jīng)不信任我了,什么“企業(yè)遲早是我的”根本就是一句空話。想來想去,我突然意識到自己要抓住一點實際的東西才不至于今后落得一無所有。于是,我馬上向父親提出要在新縣城另外買一套房子。禁不住我的軟磨硬泡,父親為我買了一套房子。
如果不是賭博這個惡魔,我想,我會那樣平靜地生活下去,但是,一切都因為賭博而改變了。開始是小賭,后來就禁不住一批資深賭友的引誘,去酒店開房賭。潘多拉的魔盒一打開,就欲罷不能,幾年間,我深深地陷進去了。到2004年,我已經(jīng)欠下了利滾利滾下來的賭債15萬元。這筆錢,我不敢跟妻子說,也不敢向父親要,反正那些放高利貸的人知道我是有錢人,也沒有急著向我追討。想到那高額的利息,我如熱鍋上的螞蟻,于是更加瘋狂地賭博,想慢慢撈回損失,把那筆錢還上。
直到2004年年底,我接到了一個令人心悸的電話:“廖泊沙兄弟,你欠下的這筆錢目前已經(jīng)超過20萬了,你應(yīng)該想個辦法還上了,念在平日的情份上,你如果在一個月內(nèi)還清,就給個整數(shù)吧。如果不還,你也是知道我們會怎么做!”
我頓時如遭了雷擊一般,怔在那里,手里的電話聽筒無聲地落下。這一天終于來了,來了,遲早要面對的。該怎么辦?怎么辦?我六神無主,理不出個頭緒。
鐵骨嚴父冷眼旁觀拒伸援手
在債務(wù)的重壓下,我惶惶不可終日,終于硬著頭皮向父親開了口,“爸,我想自己搞個項目,需要50萬左右,您支持一下我吧!”
“什么項目?”父親有點欣喜,“說來我聽聽!”
我猝不及防,沒有思想準備,胡亂說了一通。父親臉一唬,“你不要時時處處想到來騙我,我現(xiàn)在看似家大業(yè)大,其實流動資金也不過100萬元。財富不是大水沖來,是勤勤懇懇拼搏來的,你是大手大腳花錢花慣了,你怎么就改不了這個德性呢?你叫我怎么放心你……”
想不到錢沒有要成,卻引來了父親的一番數(shù)落,我很反感,也不想聽,干脆負氣離開。
但我是沒有資格過安生日子的,很快,就聽朋友說,哪個哪個借高利貸不還,被卸了胳膊。而那些放高利貸的人更是可惡,給我搞了個還錢日期倒計時提醒,每天中午,電話準時響起,甩下一句硬邦邦的“離你還錢還有×天”就擱電話。搞得我那一年,聽見電話聲音就心里發(fā)怵。
2005年2月12日,父親突然感到肚子劇痛,我急忙將他送到醫(yī)院,做了個檢查。幾天過后,我去給父親拿結(jié)果。醫(yī)生的臉色凝重,他不無惋惜地告訴我,“你父親得的是肝癌,已到晚期,沒有辦法醫(yī)治了。”我當時如五雷轟頂,雖然父親對我抱有成見,但畢竟他還是我的親生父親,我傷心至極,不知道該怎么辦。醫(yī)生善意提醒,:“不要給他說實話,讓他精神好點,多活點日子吧!”
我回到家心情很灰暗,卻看見妻子坐在沙發(fā)上也失魂落魄的。她看見我就神經(jīng)質(zhì)地站起來,指著我問:“你說,你在外面都干了些什么好事?”我心里咯噔一下,糟了,肯定是妻知道了那個可惡的電話提醒。見紙包不住火,我只好向妻子坦白了那筆債務(wù)的來龍去脈。妻子沒聽完我的話,就在那里捶胸頓足,尋死覓活。就在那時,我突然出現(xiàn)了少有的清醒。我覺得,由于我的放浪形骸,我真的很對不住妻子這個柔弱的女人,我再也不能讓她擔驚受怕了。我輕輕地抱住了她,鎮(zhèn)靜地說:“既然事已至此,我想把實際情況對爸爸講了,打也好,罵也好,他不會見死不救的?!闭f到“死”,我就告訴妻,“你知道嗎?爸爸已經(jīng)被診斷為肝癌晚期,他就要離開我們了?!甭犚娺@個噩耗,妻子也控制不住了,我們抱頭痛哭。
晚上,我到了父親家,在他的病榻前長跪不起,請求父親一定要救救我。聽完我的陳述,父親老淚縱橫,他用顫抖的手指著我就罵:“你這個不爭氣的東西,以前是這樣,現(xiàn)在還惡性不改,捅出天大的婁子。借高利貸,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你竟然做了,你是要活活地氣死老子嗎?”我耐著性子,聽著父親的責(zé)罵,我想,等他罵完了,他肯定就要把錢給我了。難道他就忍心眼睜睜地看著兒子被債主追殺嗎?哪料,他說累了,揮了揮手,“你走吧!我?guī)筒簧夏悖乙膊幌霂湍?!?/p>
那一刻,我感到徹底絕望了,我想不到父子關(guān)系說到底也是如此的蒼白。我不敢相信父親見死不救,一時情緒激奮,口無遮攔,“你寧可把你的錢帶進棺材也不給我嗎?你都肝癌晚期了,還這樣守財奴一樣,我被人打死了,對你有什么好處呀?”
回到家里,我既憤怒又后悔。第二天,我自私地原諒了自己。我想,父親遲早要面對這個現(xiàn)實,也許經(jīng)我這樣一說,他想通了,反倒會幫助我走出困境。
我一直對父親終究會幫助我充滿著希望,直到3月15日,我在縣有線電視臺看到了父親將100萬元現(xiàn)金捐給一所中學(xué)的消息時,我的精神支柱轟然倒塌:他寧可把錢給外人也不給我!那一刻,我終于相信父親是絕對不會幫我的。
為了逃避債務(wù),我遠赴廣東,置父親的病情于不顧。我走后的日子,父親天天問我妻子,打聽我的行蹤,我妻據(jù)實相告,父親無奈搖頭:“孬種就是孬種,逃避能解決問題嗎?讓他去吃點苦頭吧!”妻打電話將父親的態(tài)度給我一講,我無言以對。
至愛遺書換回逆子心
2006年5月18日,父親走了。
5月20日晚上,我輾轉(zhuǎn)趕回了家。在吊唁廳,我看見了我的父親——他靜靜地躺在冰棺里,面目是那樣的安祥,好像了無牽掛。我坐在他的旁邊,牽著他的手,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那張熟悉的面孔,淚水還是不自覺地流滿整個面頰……
妻子神色黯然,她默默地站到了我的身邊,從衣兜里掏出一個信封,遞給我。我接過來,瞟了一眼信封上那熟悉的狂草——“吾兒泊沙親啟”。我的心中一陣悸動,急切地啟開信封,拿出了兩頁素白的信箋。
吾兒泊沙:
為父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趁著頭腦現(xiàn)在還清醒,對我的后事作一下安排。
泊沙,爸爸一直都沒有放棄過你。當初送你去啤酒廠上班,是想讓你感受一下生活的艱苦。你犯了錯誤,爸爸不想你一錯再錯,爸爸只想給你一個改正錯誤的機會。泊沙,爸爸看見了你一些不好的傾向,我的心里很痛苦。如果你不成才,我將我們的企業(yè)交給你,我也放心不下呀!
泊沙,賭博是萬惡之源,再也不能沾上它了。你已經(jīng)為它吃盡了苦頭,你如果再蹈覆轍,爸爸就是死了,也不會安心的。自古以來,因為賭博家破人亡的有之,打家劫舍的有之,你不要再執(zhí)迷不悟。關(guān)于那個高利貸團伙,公安機關(guān)已將其一網(wǎng)打盡,是我去報的案。面對這件事,你選擇了逃避。這是你不成熟的表現(xiàn)。當時我聽到這個消息,第一個想法就是去告發(fā)他們,你與我的想法怎么就這樣不同呢?
以前我向你隱瞞了我的資產(chǎn),是為了不再讓你大手大腳揮霍。向?qū)W校捐款100萬,我并不是沽名釣譽。我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想幫幫那些學(xué)生娃兒們。我對財富看得比較淡,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能夠安身立命足矣。這也是你以后應(yīng)該對財富所持的態(tài)度,不要為財富所累,終身做財富的奴仆。
我走了以后,你要堅強起來,勇挑重任。我的企業(yè)、房產(chǎn),理所應(yīng)當該由你繼承。我還給你留下了200萬元流動資金,你去向你媽要存折吧。關(guān)于經(jīng)營企業(yè),你要多學(xué)習(xí),多領(lǐng)悟,如果可能,要把企業(yè)做大,這才不枉費我的一番心血。你是我的兒子,你的身體里留著我的血脈,我相信你。
對于死亡,我很坦然。生老病死,是自然規(guī)律,你我都不能抗拒。死就死吧,不就是安靜地睡去!我走了,我沒有太多的要求,只希望你好好為人!
我把那兩頁信紙捂在我的胸口,我清晰地聽見了自己的心跳。我在心底默默地說:“爸爸,對不起!如果有來生,我還做您的兒子,我還想生活在您嚴厲的鞭策和無盡的牽掛中……爸爸,您安息吧!”
(見習(xí)編輯/李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