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輕輕蘸了點水,滴在手心,想要暈開那過于濃艷的胭脂,不經意間,一滴腥紅濺落在古銅鏡面,開成一朵單薄寂寞的花,疼痛的、嫵媚的、空虛的,謝得無處著落的紅顏,如此詭麗迷離。
一
年少的李清照緩緩睜開睡眼,朦朧中回味著昨晚趁著酒意爭渡的畫面,不知那一灘被驚飛的鷗鷺現在是否安好。她未施粉黛的臉上掠過一抹嬌笑——終究還是青春年少。此刻映在銅鏡中的,是她素面朝天而又惹人愛憐的一張臉,之后日子隨風飄逝,再次從銅鏡中看見的,是一張飽經滄桑的臉,而這臉的主人也從濃睡不消殘酒的細雨后的海棠,變成了憔悴有誰堪摘的狂風后的殘菊。歲月的無情與國破家亡的變遷在銅鏡中一一浮現,失去了那份才下眉頭、又上心頭的相思,易安居士便任憑白發(fā)遮蔽自己的雙眼,也沒了再捋一捋的心情。
離鄉(xiāng)背井后的銅鏡依舊擺在原處,只是曾映在其中的那張稚氣的笑臉已經不知所往。
二
暮年的西施端坐鏡前,緊鎖的雙眉換不回她如花的容顏,初見夫差不過才發(fā)生在昨天,可這紅顏誤國的罵名背了些許年,又怎會只是一個轉眼?
范蠡的身影從鏡中緩緩靠近,伸出手,輕拂著絕世佳人日漸蒼老的花容月貌,豐潤的面頰已然干涸,但隨著手指而被勾勒出的臉型輪廓卻俊美如昔。范蠡靜默地凝視著西施,凝視著那個用西施的青春換來的岌岌可危的王朝;凝視著那一段被鏤刻在佳人臉龐上的歷史。
“莫笑東村效顰女,頭白溪邊尚浣紗”。說這句話時的西施,臉上的落寞在銅鏡中一閃而過,最終趨于平靜。
三
都說塞上風光綺麗,可此刻端坐轎中的王昭君卻無緣欣賞,任它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這一切景致都與她這個異鄉(xiāng)女子無關。新娘的紅蓋頭遮住了整張端莊的臉,因此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因成親而產生的喜悅或是由遠嫁而無法抑制的悲傷。當初的自己曾想用這張臉去討好朝堂上的君王,卻沒過得了毛延壽這一關,如今又要用這張臉去討好呼汗延單于,去換取滿朝文武無一人能換取的短暫和平。
紅顏彈指老,剎那芳年逝。我只想知道,一朵在江南盛開的白蓮,又能以怎樣的姿態(tài)怒放在漫天黃沙之間?從中原帶去的銅鏡依然握在手中,而銅鏡中映出的,也依然是昭君端莊秀麗、不喜不悲的一張臉。
她們那些無邪的紅顏在歷史的洪荒中被沖刷掩埋,瘦削的雙肩上背負的是或真或假的罵名或贊許,待塵埃落定,事過境遷,她們靜默地拿過銅鏡,冷眼看著鏡面上的一片殷紅,鏡中的容顏被脂粉刻上了歲月的痕跡。她們低頭、淺笑、離開,待洗凈鉛華之后,從銅鏡中映出的,是一張隔離了塵囂的,單純而無邪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