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印與她的小狗——“影子”相依為命是早就注定的,就如她家門前的那棵梧桐樹,會在春寒料峭的時候開滿一樹的梧桐花。
對小印而言,梧桐花是冰冷而寂寞的,它只在最寒冷的時候出現,開著一樹氤氳的紫色,直至第一場春雨使它們飄落在地……
當然,那高大的梧桐樹會用大大的眼睛望著世界,永恒地巋然不動。
影子是小印惟一的“好朋友”,因為小印有著天生的憂郁和多愁善感,她只把心里話向影子訴說;她覺得這個世界太平凡,于是她只把心事刻在梧桐樹上,等待著遙遠的答案。
但答案在哪里呢?是在三毛心中遙遠的撒哈拉?還是在尼采心中的太陽?抑或在《阿甘正傳》中所唱的:“答案在風中飄揚”。
一晃已過了十年。
小印有一個不幸的家庭,父母離異,小印留在了父親的身邊,但并不快樂。她恨父親為什么嗜賭成性?她恨父親為什么趕走了母親?她恨,但她只能向影子訴說,在梧桐樹上“鐫刻”自己的一切。她開始變得孤僻與冷漠。直到有一天,當父親再次乞求她能否把影子賣了換點錢的時候,她抱起影子,說了一句“你不是人”便摔門而去。從此,她再也沒有回過這個家。
小印于是遠離了她的梧桐樹,住在了姑媽家。
姑媽家的旁邊有一戶人家,但很少與人來往。鄰家的外墻爬滿了青苔與綠藤。但小印惟一感興趣的是小院里的一棵高大的梧桐樹,一棵她似曾相識的梧桐樹。小印的房間在二樓的東北角,窗戶正對著那小院,小印便能天天抬頭看見它,看見春寒料峭中開著一團團紫煙般的花朵,看見它們在風雨中落下,卻從來不敢靠近。
陽光燦爛的午后。小印帶著影子漫無目的地在路上溜達。她竟不由自主地轉到了鄰家小院的門前。破損的門虛掩著,小印還能看見里面雜草叢生的小花園。她并沒有走進去,而是抬頭看了看梧桐樹,看了看那墨綠而寬大的葉子。她剛要離去,陽臺上卻出現了一個女孩的身影。女孩的臉色并不好,而且還坐在輪椅上。她對小印笑了笑,那種感覺仿佛她們已相識了好久。小印沒有片刻的停留,徑直地回去了。
此后的幾天,每當經過鄰家的小院,小印都能看見那位坐在輪椅上的女孩,對她,但又仿佛是對影子,莫名其妙地微笑。小印并不在意,她只認為這是偶然,瞬間便化作烏有。
就這樣的偶然持續(xù)了幾個月后,直到有一天,一位中年模樣的婦女敲開了姑媽家的門,她小心翼翼地向小印問道:“你可以把你的小狗賣給我嗎?”小印想也沒想,搖了搖頭。那婦女有些急了,再一次試探地問道:“我可以給你錢,只要你肯賣給我……”說著,她往兜里掏了掏,但看見小印沒有反應,便嘆了一口氣,緩緩地走了出去。小印從窗口中看見,那婦女走進鄰家的小院。
就這樣,小印抱著影子,坐在房間里,想了整個下午。
第二天,小印帶著影子來到了小院的門前。小院一切如舊,只是門前多了一些白色的花圈。她覺得那些花圈很刺眼,她抬頭看了看陽臺,那女孩沒有再出現。于是,她看見梧桐樹上的葉子仿佛開始黃了,她知道,秋天又開始蕭瑟了。
此后一連好幾天,小印房間的窗戶都緊閉著。
……
百般無聊的小印打開電腦上了網。她看見她的網頁里有一位網友給她留了言,上面寫著:“你太執(zhí)著了。一條狗并不是你生命的全部。”
小印于是覺得自己失去了很多。這十多年來,原來自己在保護的不僅僅是一條狗,還有一顆脆弱的靈魂。
后來,小印把影子送回了她那個所謂的“家”。她發(fā)現父親蒼老了,便決定多呆上幾天。臨走的時候,她又看見她熟悉的梧桐樹,她看見梧桐樹的粗糙的樹皮,斑斑點點,像歲月劃過的痕跡。
只是,巋然不動的梧桐樹,依然像窗邊的啞鈴一樣,微風吹過,卻沉默無聲。
沒有影子的日子,小印的生活是空白、乏味的。她整天茫然地做著一些對她而言無所謂的事情,自己失去了什么?自己需要什么?她全不知道。
一年后的清明節(jié),父親破天荒地來了一封家書。父親告訴她:影子已經去了,是老死的;他已經將它埋在了梧桐樹下。其他的一切都好。
那一刻,小印發(fā)現父親是了解她的,仿佛看透了她的生活:除了影子,還有一棵梧桐樹。梧桐樹開著冰冷而寂寞的花,在春寒料峭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