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那里去

木愉原名黃文泉。四川大學哲學學士和碩士。美國印第安那州立大學工商管理碩士。曾任四川大學《研究生通訊》雜志主編。主要作品有體育述評《ＮＢＡ寫真集》、散文隨筆集《“天堂”里的塵世》、長篇小說《夜色襲來》、論著《華爾街二百年股市風云錄》，譯作《人體的性缺陷》和人物傳記《近看金賽》。

并非亢奮的夜晚——電影《金賽》首映目擊

電影《金賽》早在2003年就拍攝好了，走完該走的程序，2004年11月13、14日終于同時在紐約、華盛頓和金賽理論的誕生地印地安那布魯明頓進行了首映式。沉睡了六十年的金賽又富有活力地呈現(xiàn)在我們眼前。

我到印第安那大學影劇院的時候，天色早就黑了，今晚突然降溫，一下子有些風寒料峭的感覺。離放映之前的招待會還有半個小時，許多人已經(jīng)聚在了劇院大廳里，更多的人還在走向影院，男人都穿得衣冠楚楚，女人則穿得風雅時尚。我在大門前停步不前、東張西望。男人和女人紛紛向著影院的大門魚貫而入。這是一個節(jié)日的夜晚，除了沒有絢麗的禮花和閃爍天空的激光。好些電視臺的攝制人員在搶占著有利地形，調(diào)整著焦距和方向。其中一個姑娘穿著羽絨服，一副抵御冬寒的架勢，腳上卻裸露著腳趾，隨意地套著人字形的涼鞋，這又有些夏天的意思了。人原來是可以同時過著兩個季節(jié)的，這讓我想起了金賽對異性戀跟同性戀的區(qū)分。在金賽那里，同性戀跟異性戀原來是沒有間斷性的，可以在零和六的刻度之間游蕩，因此，同性戀和異性戀可以在一個人身上得到統(tǒng)一。

有一男一女氣宇軒昂地抬著幾箱東西過來，原來二人對路過的人分發(fā)著什么書。我湊近去問男的：“可以要一本嗎？”他一邊友好地說“當然”，一邊就遞了一本給我。我接過一看，書名是《The Kinsey Corruption》(大概可以勉強翻譯為《金賽的道德敗壞》)，是一個天主教組織出版的。旁邊一個路人順手接了一本，看了看，卻又像扔燙山芋一樣把書還了回去。兩人正發(fā)得起勁，卻有警察過來，對他們說，不能在這里分發(fā)書籍，要他們走遠一些。男的便把幾箱書搬走了，女的卻還在跟電視臺的人喋喋不休，說這里是公共的地方，她有言論自由。ＮＢＣ電視臺的人問可不可以采訪她，她欣然應允，就海闊天空起來，說金賽跟在審判的納粹罪犯是朋友，跟罪犯也是朋友，他搜集的數(shù)據(jù)都是虛假的，他不是一個真正的科學家……ＮＢＣ的人聽她終于講完了，就對她說：“夠了，謝謝！”那個腳趾裸露的姑娘趕緊走了過來，對她發(fā)出邀請。于是她又滔滔不絕起來。精彩，影院里對金賽贊美的電影還沒有開場，外面宗教的審判卻已經(jīng)緊鑼密鼓。

到了里面，只見人頭攢動，大家排著長隊等著拿食品。我也等在行列里往前蠕動。拿了食品，我到了樓上貴賓間，女主演勞拉#8226;琳妮(Laura Linney)和編劇兼導演比爾#8226;肯頓(Bill Condon)都在那里。男主角里亞姆#8226;尼森(Liam Neeson)因為今晚參與NBC的周六之夜實況而遺憾缺席。琳妮光彩照人，身材高挑，穿得中規(guī)中矩，人也賢淑端莊。好些人在等著跟她握手，我也等在旁邊。待到機會來臨的時候，終于得以上前跟她握了手，說了個：“高興見到你?！备鷮а菀踩绶ㄅ谥啤Ｔ诶锩鎸ち诵┖贸缘?，還沒有吃得太愜意，有人卻把燈關(guān)了，催著大家走。

開演前，主持人介紹嘉賓，才注意到坐在我前面一排的那個老太太原來是金賽的小女兒安#8226;琳妮和肯頓都激情洋溢地講了話。琳妮說，金賽的研究使得美國更為安全(全場大笑)，肯頓說是金賽改變了他的生活?？项D是個公開的同性戀者，所以我能理解他對金賽的尊重和崇尚。金賽對同性戀者的研究和定義使得同性戀從非常態(tài)變成了常態(tài)，也因此使得同性戀者可以在人類社會里心安理得地過日子。

電影是從金賽訓練他的下屬馬丁如何面對面采訪獲取性經(jīng)歷開始的。金賽作為被采訪人，讓馬丁對他進行采訪。隨著采訪的進行，童年和青年金賽展現(xiàn)在眼前：童年的金賽大部分日子是在纏綿病床中度過的，而青年金賽則在山林中對蟲鳥獸的觀察中獲得滿足和愉悅。金賽的童年體弱多病，病榻是他的世界，也是他痛苦的記憶。在少年時代的十年里，他是在病魔的折磨下頑強地成長的。麻疹、水痘、風濕、軟骨病、傷寒等等輪番降臨在他的頭上。這些病輕則讓他臥床幾星期，重則對他造成終生的傷害。比如，軟骨病使得他的脊柱彎曲，風濕對他的心臟造成了損害，心臟病最終奪去了他的生命。到了高中階段，他的生活開始柳暗花明，他在大自然的懷抱里開始復蘇和壯大?？梢哉f，他以后之所以成為一個研究昆蟲的生物學家，乃至最后成為彪炳史冊的性學家，其源頭可以追溯到他的高中歲月。

金賽在人類性行為上的重大發(fā)現(xiàn)，曾經(jīng)被人拿來跟達爾文對物種起源上的發(fā)現(xiàn)相媲美。達爾文的進化論是基于觀察，金賽的發(fā)現(xiàn)也基于觀察。他震古爍今的《人類男性性行為》和《人類女性性行為》都根基于他搜集的18000例性歷。影片對金賽采訪的技巧有提綱挈領的描述，但對金賽采訪這18000例性歷的篳路藍縷卻難以表現(xiàn)。為了這18000例，金賽和他的下屬們花了整整二十年時間，足跡幾乎遍及全美廣闊的國土，對象包括社會上的三教九流。他們所搜集到的性歷包括了300個到500個問題，全部采用面對面采訪的形式來搜集對這些問題的回答，通常采訪一個人就要花費他們一個半小時到兩個小時的時間。而為了爭取到一個采訪對象，金賽絞盡腦汁，付出了常人所不可能付出的努力，有時不惜以進行免費的講座為代價，有時甚至還要自掏腰包，為采訪對象付餐費和差旅費。為了保證性歷的保密、準確和可靠，金賽總結(jié)發(fā)明出了一套面對面采訪的形式和一整套代碼系統(tǒng)。這套采訪系統(tǒng)之復雜完善，使得金賽為了訓練一個合格的采訪人，要花費半年到一年左右的時間。今天不難聽到這里那里的性調(diào)查根基于幾萬例之類的說法，但那些貌似規(guī)模宏大的性歷除了虛張聲勢，實在很難讓人信服（比如前不久披露于世的關(guān)于中國人的平均性伴侶有19個之多的性調(diào)查）。問卷和點擊量在提高調(diào)查的速度和增加樣本的同時，卻把大量的垃圾信息當成了寶貝來供奉，然后從中推出“規(guī)律”和“范式”。

金賽在性研究上的認真或者說“癡”，實在不是今天那些嘩眾取寵的性學家們所能望其項背的。正因為他在性研究上的癡，使得他在進行研究的時候，不得不在純化的實驗室條件下對人類性行為采取一種純粹公允和客觀的態(tài)度，至于性行為中所可能摻雜的比如情感和道德之類的因素，他只能加以排除。他在人類性行為上所取的這種立場，早在上世紀40年代，當他的《人類男性性行為》問世的時候，就遭到了許多人的責難，這種責難于今未絕，以后還將無休無止。影片中有一個鏡頭提到了金賽對這種責難的辯護，他認為愛是沒法度量的，而性行為是可以度量的，科學不可能研究不能量化的對象。當我們提到愛的時候，只能把“?？菔癄€”、“白頭偕老”之類的比附拿來度量，而考察性行為，卻可以用頻度、長度、次數(shù)、歲數(shù)、技巧的種類等等量化指標來度量。在金賽那里，人類也是一種動物(Human Animal)，所以觀察人類性行為猶如觀察其他種種動物，也就是說對人類性行為的認識應該居于一種俯視的角度，采取一種還原主義的立場。基于此，據(jù)說金賽曾經(jīng)在一個很狹小的圈子里讓人們性交，然后拍成影片進行研究。這種為了科學而漠視人世間的戒律的超然態(tài)度，就不是過去現(xiàn)在甚至未來的許多人所容易消化的了。

正如導演肯頓說的，要在一個兩小時的電影中對金賽的一生和他的貢獻進行描述和總結(jié)，是件力所不逮的事。然而我以為，跟已經(jīng)面世的幾本金賽傳記相比較，金賽一生的濃墨重彩處都在電影中得到了展現(xiàn)。金賽跟夫人克拉拉在野餐中的第一次相遇，圣誕節(jié)對克拉拉不送首飾化妝品卻送登山鞋，蜜月中做愛的失敗，金賽家中對性的寬容，他跟父親的緊張關(guān)系，他跟他的下屬為了搜集性歷而四處奔走、足跡遍及全美的艱辛，他為了四處討錢進行性研究的心力交瘁以及麥卡錫主義者對他的攻訐，這些金賽生活中的巨大情節(jié)和事件都在電影中得到了藝術(shù)的再現(xiàn)。金賽的花園，金賽的鋼琴造詣和他的家庭音樂會，這些金賽生活中的重大道具或者標記都在電影中得到了恰如其分的安置和表現(xiàn)。特別值得一提的是，金賽夫人在電影中得到了很好的鋪陳，她跟金賽的平等、坦誠、理解和關(guān)愛得到了感人肺腑的表現(xiàn)，所以，《金賽》又可以理解成一個關(guān)于愛的電影。

金賽有生之年對東方文化充滿了向往和興趣，收藏的大量性藝術(shù)圖片中，相當一部分是中國和日本的，他曾經(jīng)計劃寫一本關(guān)于性藝術(shù)對人的性行為影響的書，可惜這個愿望跟他一同深埋于九泉之下，迄今也不能問世。金賽研究所的鎮(zhèn)山之寶是什么？按照金賽的回答，就是那本《素女經(jīng)》，一本來自古老中國的插圖孤本，以詩歌的形式、道家的思想圖解五花八門的性姿勢性行為。但凡一到舊金山，金賽就要到中國城的中餐館去享受一通，可惜在電影中，金賽唯一對人發(fā)怒的地方是在中餐館，對著那個殷勤的男招待大吼了一句：“Leave me along(不要煩我)．”那時候，金賽的確正煩著呢，洛克菲勒基金會在麥卡錫主義的壓力下，終止了對金賽研究所的資助，金賽的研究可能就此夭折。金賽只好像和尚一樣四處化緣，正是在舊金山那個中餐館里，他在一個最可能的資助者那里遭到了殘酷的拒絕。

還好，在肯頓的筆下和導演下，身心疲憊的金賽不久以后溘然長逝的蒼涼時刻沒有呈現(xiàn)在我們眼前，避免了我們?nèi)ソ?jīng)受一次心靈的煎熬和折磨。而是讓金賽和志同道合的夫人在回家的路上小憩于蒼翠的山林之中，在對乖巧的松鼠的注目中，沮喪的心情稍得緩解；在對滄桑的樹木的撫摸下，失散的魂魄終得安頓。他神情為之一振，對夫人招呼道：“我們還有許多事情要干?！?/p>

走出電影院，外面依舊冰涼，喬丹河在隱約的燈光輝映下靜靜流淌著，不遠處金賽研究所的窗口像歷經(jīng)風霜而仍然犀利的眼睛，悄悄地打量著從影院里走出的觀眾們。電視臺的人都走了，剛才那個在攝像機前對金賽鞭撻的女人也早已消失。我想，電影《金賽》一定會在一片嚷嚷聲中獲得奧斯卡獎(后來看八家報紙的電影評比，有六家給予了《金賽》最優(yōu)秀的評級，兩家給予了好的評級，跟位居票房首位很久的《不可置信》平起平坐)。如果說金賽的事業(yè)是他生前成功爆炸的一顆原子彈的話，那么，電影《金賽》就是藝術(shù)界在金賽身后成功爆炸的另一顆原子彈。保守主義的千年城堡將會為之而顫抖！

雅典：華燈初上

去年冬天到雅典，才是華燈初上的時候，我正在歐繆利亞廣場等著機會橫穿街道，一個男人過來輕輕碰了我一下，然后用希臘語對我嘀咕了一陣，見我不解，就改用英語：“要女人嗎？漂亮的女人?！蔽覍λf，我不感興趣。他也不多糾纏，走開了。性在雅典好像是件天公地道的事，人們不像在美國那樣刻意注意著談性的分寸，劃定著性的禁區(qū)。就在廣場中心，一堆一堆的攤子正在賣色情光盤，都大大方方地擺在明處。在賣旅游品的商店里，古希臘人性交媾的畫面被當成藝術(shù)品呈現(xiàn)在顧客面前。雅典人在街上、地鐵里、公園里咂咂有聲的深吻就像呼吸一樣隨意。幾千年前，古希臘人就可以為了一個絕色女人海倫而戰(zhàn)火不息，特洛伊木馬的傳奇和荷馬史詩的壯闊由此而來，所以今天雅典人一切關(guān)于性的癡迷和狂放都已經(jīng)顯得無足輕重。

在雅典的大街上、地鐵里、巴士中以及一些公共場所都可以見到吻的場面，吻得肆無忌憚、悠長熱烈。兩人的頭緊緊挨在一起，嘴唇貼在一起，腮幫鼓動著，長久不分，像希臘的歷史一樣悠久。到德爾菲的巴士上，兩個年輕人坐在前排，每隔十數(shù)分鐘，就要擁吻一次，每次都吻至少長達幾十秒鐘，吻得深入而專注，完了之后總是“卟”的一聲脆響，周圍清晰可聞。從德爾菲回來的路上，又見到前排有一對年輕人，兩人也是每隔一段時間就接吻一次，周圍雖然熙熙攘攘，過道上也站著乘客，但這并不會讓他們有絲毫的顧忌，他們旁若無人，縱情熱吻。既像是在表演，又像是自然的流露。著名的法式接吻在這樣的希臘接吻面前，大約也相形見絀了。雅典人兩性間在公共場所可以如此示愛，在臥室里呢？

性在希臘人中的地位讓我想起了空氣。重要如空氣，那么性對希臘人來說就成為了一種生存要素。好幾次對世界各國做愛次數(shù)的調(diào)查，都是希臘人獨占鰲頭。看了古希臘戲劇家阿里斯托芬(Aristophanes約公元前446～公元前385)的喜劇《呂西斯忒拉忒》后，我對此更是深信無疑。該劇說的是古希臘婦女通過性罷工來反戰(zhàn)并且大獲成功的故事。

開幕，幾個女人便抱怨著他們的丈夫投身戰(zhàn)爭而與她們長久分離，使她們的性歡娛幾近喪失殆盡。然后，女人中的領袖呂西斯忒拉忒提出了“幸福理念”的主意，即為了讓男人們回到家里，結(jié)束戰(zhàn)爭，使女人們能永久地享受性歡娛，女人們必須對同樣對性充滿著饑渴的男人們拒絕。其中有些女人對這個主意大惑不解，煎熬能通過再煎熬來實現(xiàn)嗎？女人們于是開始了辯論，最后達成了拒絕男人的共識。接著這個“幸福理念”開始得以實施。從戰(zhàn)爭間隙抽身出來的男人們挺著碩大堅挺的陽器如饑似渴地四處尋求著女人，當他們終于找到女人時，女人們對他們開誠布公講清性給予的前提必須是結(jié)束戰(zhàn)爭。熱衷戰(zhàn)爭的男人們自然不能接受，不接受卻還是要強行交歡，結(jié)果遭到女人們的懲罰。懲罰不是簡單的、線性的，而是挑逗與拒絕并用，舌戰(zhàn)和體罰交替，將與而不與之。女人們甚至把戰(zhàn)爭基金也凍結(jié)了，使得戰(zhàn)爭的進行困難重重。最后，交戰(zhàn)雙方只好妥協(xié)，在女人無可抗拒的性誘惑前不再計較城池得失，急不可耐地簽訂了合約，這才重新得到了女人們的接納，“幸福理念”終于得以實現(xiàn)。

兩千多年前，在雅典的露天大劇院里，這出喜劇在地中海那里的星空和海洋的輝映下隆重上演。今天，這出喜劇在我們這些現(xiàn)代人的目光下，卻依然如此使人心旌飄搖、驚魂奪魄。我不能不對兩千多年前的古希臘文明充滿了肅然膜拜。人類漫漫兩千年的進化都在哪里？除了戰(zhàn)機、大炮、原子彈這些最終可能讓人類自殺的武器，就是電腦、電視、汽車……這些為人類帶來便利也為人類增加累贅的物件。在精神的領域里，在智能的標桿下，我們不能不在兩千多年前的先賢面前高山仰止。阿里斯托芬與蘇格拉底和柏拉圖都是好朋友，他們直到今日也還是我們不可企及的峰巔。柏拉圖說過，人類的認識實質(zhì)上是一種回憶，而不是一種對新的東西的領悟和獲得?；厥兹祟愒谒枷胝鞒躺蟽汕Ф嗄甑陌仙?，我還不得不說柏拉圖所言不差。后來在人類思想上被認為具有里程碑意義的弗洛伊德理論其實跟阿里斯托芬的思想有著傳承的關(guān)系。如果說阿里斯托芬是從正面的意義上用舞臺語言來極盡夸張地描繪著性對人類的影響的話，那么弗洛伊德則是從負面的意義上用理論體系來極盡精微地闡述著性對人類的影響。阿里斯托芬熱烈歌詠著性可以做什么，而弗洛伊德卻冷峻論證著沒有了性將會導致什么。弗洛伊德的理論是靠從巍峨的古希臘文明那里流淌下來的汁液所滋養(yǎng)的，是古希臘文明遙遠的回響。

性是繁衍的手段，也是歡悅的通道。但女人和男人對性的需求是不一樣的。女人張弛自如，男人收放不能；女人是操縱木偶的巧手，男人卻是欲罷不能的木偶；女人是兩性關(guān)系中充滿了主體驕傲的主人，而男人卻是兩性關(guān)系中卑躬屈膝的奴婢。所以，性是男人的七寸，而性是女人的長劍。麥當娜的表演活脫脫地表現(xiàn)出了男人與女人在性面前的這種特性。偏偏男人和女人在戰(zhàn)爭與和平面前態(tài)度又那樣涇渭分明，男人鐘愛戰(zhàn)爭，女人熱愛和平(關(guān)于這一點，中國神話里共工撞不周山和女媧補天的故事也是一個很好的說明)。于是，一當男人和女人在戰(zhàn)爭面前起了沖突，女人就有了制約戰(zhàn)爭的武器。直到今天，阿里斯托芬在兩千多年前排演過的場景還時時再現(xiàn)，不僅在舞臺上，而且在現(xiàn)實里。早在上世紀６０年代，反越戰(zhàn)的人士們就喊出了“做愛而非作戰(zhàn)”的口號。對伊戰(zhàn)爭前夕，在加州的藍天白云下，有許多女人在青郁的山坡上裸體擺出了和平的圖案；在反戰(zhàn)的游行隊伍中出現(xiàn)了這樣的標語：“制止戰(zhàn)爭很性感”；在反戰(zhàn)的論壇上，女人發(fā)表了讓布什和拉姆斯菲爾德多看看《花花公子》，從而對戰(zhàn)爭失去興趣的主張。不僅如此，阿里斯托芬的理念還被引申開去，“為和平而自慰”竟然成為了一個反戰(zhàn)團體堂而皇之的名稱。按照他們的宣言，愛應該代替恨即戰(zhàn)爭，愛自己是愛的過程的初步，所以應該為了和平忘卻戰(zhàn)爭而自慰。

當然，在現(xiàn)實生活里，女人成功地應用性作為武器來成功地消除戰(zhàn)爭的例子如果不是完全沒有，也是寥寥無幾。相反，我們倒是不幸地看到了反面的例證，那就是那些悲慘的慰安婦的命運，她們淪落為激勵男人士氣，鼓動男人走向戰(zhàn)場的工具。以性作為武器來制止戰(zhàn)爭的那種境況大約只是舞臺上的場景，阿里斯托芬只是用喜劇的形式成功地詮釋了自己的理念而已。其實，當時的雅典是個男性主導的社會，女人在社會上的地位是卑微的，沒有選舉權(quán)、繼承權(quán)，不能擔任社會公職。女人的角色只是在家里繁衍和養(yǎng)育孩子、從事家務和服侍丈夫。當雅典人沐浴著地中海上吹來的陣陣涼爽的海風，津津有味地欣賞著阿里斯托芬的喜劇而情不自禁地發(fā)出酣暢的大笑時，他們是不會想象到今天日益壯大的女權(quán)運動以及靠著民主選舉走上國家元首寶座的甘地夫人、撒切爾夫人、阿基諾夫人的。正因為如此，阿里斯托芬的那個頭顱才不能不被我們所仰視。他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全新的思考角度，一個具有浪漫氣息喜劇意義卻不乏啟迪的觀照點。歷史以它緩慢的腳步證明著阿里斯托芬的先知先覺。真的很希望阿里斯托芬的“幸福理念”可以在今天的現(xiàn)實生活里普遍地重演，女人們會眾口一詞，就像《呂西斯忒拉忒》劇終時，女主人翁對那些好戰(zhàn)的男人們言之鑿鑿警告的那樣：如果你們膽敢再卷入戰(zhàn)爭，我們就將會再次關(guān)門。如果女人們再那樣多走一步，人類或許真有救了。

性在希臘人中的地位讓我想起了空氣，但似乎又不止于此。性在希臘人那里既是基本的生存要素，又是高遠的精神追求。如果我們把目光轉(zhuǎn)到希臘人的藝術(shù)那里，就會發(fā)現(xiàn)性在他們的藝術(shù)里原來是點睛之筆。他們的藝術(shù)因此而鮮活和常青。在古希臘藝術(shù)里，從繪畫、雕塑、詩歌、小說到戲劇，性是一個富有魅力的主角。以維納斯為代表的雕塑把生動和秀美的人體展示給了世界，那里沒有宗教的禁忌，卻充滿了新月般的童貞；沒有黑暗的恐懼，卻有陽光的燦爛。

到希臘去，我對性有了更新的領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