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來主義”要“拿來”的是什么

魯迅的雜文《拿來主義》，是中學語文教材乃至高校公共語文課《大學語文》常選的課文。該文筆鋒犀利、比喻精妙、邏輯嚴密、說理透徹，在觀點的破舊立新中還昂揚著民族自尊、自強和自信意識，是一篇難得的能兼顧語文訓練和人文教育的典范文章。文中，魯迅提出并主張“拿來主義”，號召人們善于并敢于“拿來”。那么，要“拿來”的是什么呢？長期以來，比較一致的說法是“文化遺產(chǎn)”。但是，仔細推研教材，我覺得，要“拿來”的應該是“外國文化”。

一、占主導地位的是“文化遺產(chǎn)”說

要拿來的是文化遺產(chǎn)，就是指從文化遺產(chǎn)當中“拿來”我們所需要的東西，把拿來之手伸向文化遺產(chǎn)。這種說法由來已久，并且仍是目前的主流意見。

廣東人民出版社1984年12月版的《課文分析集》收錄了李文楊的題為《也談〈拿來主義〉的層次》一文。文章說：“第四層次（8～10段）用比喻正面具體闡述‘拿來主義應該如何對文化遺產(chǎn)‘占有、‘挑選，批判對待文化遺產(chǎn)的三種錯誤態(tài)度，得出結(jié)論?！保?47頁）上海教育出版社1995年9月版的《名師授課錄》收錄了羅福應的授課教案，在“教學目的”一欄中，羅指出：“這是一篇關于繼承文化遺產(chǎn)的雜文，有非常明確的針對性?！保?95頁）人民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的《全國各類成人高考叢書——語文及解題指導》中，在《拿來主義》學習提示里說：“這篇文章是魯迅先生寫的關于繼承文化遺產(chǎn)的一篇雜文。”（43頁）在解題指導里說：“‘拿來主義就是指批判地借鑒外國文化遺產(chǎn)?！保?31頁）人民教育出版社現(xiàn)行普通高中語文第二冊《教師教學用書》，也有這樣的分析：“全文可以劃分為四個部分……第四部分批判對待文化遺產(chǎn)的三種錯誤態(tài)度……”；“在本文中，作者把批判繼承文化遺產(chǎn)這個重大問題，精當?shù)馗爬椤脕碇髁x。”在這本《教師教學用書》中還收錄了徐中玉的《創(chuàng)新必須擇舊——讀〈拿來主義〉札記》和北京大學中文系的《〈拿來主義〉分析》這兩篇很具權(quán)威性和影響力的資料，而這兩篇資料都明確指出，魯迅的《拿來主義》是談“批判繼承文化遺產(chǎn)”問題的。由此可見，“文化遺產(chǎn)”說是占主導地位的。

二、從文章的邏輯關系上看，“拿來”的應該是“外國文化”

邏輯性強，是《拿來主義》一文的特點，也是它論證有力的原因之一。文章先提到中國過去對外奉行的“閉關主義”，再歷數(shù)現(xiàn)在的“送去主義”之不足，又提醒人們警惕一味接受人家“送來”的東西的危險性，再順勢提出“拿來主義”并作精辟闡述。從文章舉例和具體論述上看，以上“主義”等都是講中國與外國的關系的：“閉關主義”是中國不與外國交往；“送去主義”是中國把自己的東西紛紛送到國外以“發(fā)揚國光”或體現(xiàn)“大度”；“送來”是指外國人把“鴉片”、“廢槍炮”等令人“恐怖”的“洋貨”單邊地拋給中國人。既然如此，在“閉關主義”和“送去主義”等鋪墊下提出的并與之形成鮮明對照的“拿來主義”也應該是講中國與外國的關系的，即“拿來”之手是中國伸向外國的，就是中國既不閉關保守，也不僅僅是紛紛送去，也不一味接受外國人“送來”的那些強加給我們的東西，而是明智的大膽的根據(jù)我們的需要把外國的東西“拿來”為我所用。文章的這個邏輯關系非常嚴密，邏輯線索也異常明晰?？梢姡斞赶壬菑闹型怅P系的角度提出“拿來主義”的，“拿來”的不僅是文藝，但包括文藝，而且文章最后落腳到文藝。所以，“拿來”的應該是“外國文化”。

盡管不占多數(shù)，但有些教師和教材編寫者也持這個觀點。上海教育出版社1984年8月出版的《于漪教案選》，在確定《拿來主義》的教學目的時，于漪老師的表述是：“了解和學習魯迅先生對待外國文化的正確態(tài)度與方法，發(fā)揚‘拿來主義的精神，在閱讀中外作品時注意吸收精華，剔除糟粕……?！保?90頁）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87年出版的《大學語文》中，對《拿來主義》一文有這樣的分析提示：“文章批判了‘閉關主義和‘送去主義兩種錯誤的做法，揭露了帝國主義‘送來的侵略實質(zhì)，提出了對待外國文化應該采取‘拿來了由自己加以選擇的態(tài)度?！保?74頁）廣東人民出版社1983年出版的《高中語文疑難解析》一書中寫道：“在魯迅的《拿來主義》中，魯迅在批判了‘閉關主義和‘送去主義之后，提出了鮮明的主張：對待外國文化必須采取‘拿來主義的態(tài)度。”（55頁）還指出：“《拿來主義》闡述的是對待外國文化的正確態(tài)度和方法。有的同志認為，魯迅的這篇文章談的是對待文化遺產(chǎn)的態(tài)度，這是沒有根據(jù)的。當然，《拿來主義》的觀點同樣適用于對待本國的文化遺產(chǎn)。但那是讀者自己閱讀時觸類旁通的收獲，并不是魯迅寫作《拿來主義》的本義?！保?7頁）

三、弄清楚這個問題的意義

為什么要弄清楚“拿來主義”要“拿來”的究竟是什么呢？這涉及到是否尊重語文教學的規(guī)律和特點以及是否尊重《拿來主義》一文的主題等問題。

在語文教學中，概念的把握和邏輯的訓練很重要?！拔幕z產(chǎn)”和“外國文化”，是兩個不同的概念，究竟誰是要“拿來”的東西，必須確定。這兩個概念可以從兩個方面加以比較和區(qū)別，一是古今，二是中外。側(cè)重古今分析，“文化遺產(chǎn)”是指歷史上遺留下來的文化財富，是古；而“外國文化”是既有古又有今，既包含外國文化遺產(chǎn)又包括當前外國文化。側(cè)重中外分析，“文化遺產(chǎn)”由于概念前面沒有定語限制，所以既可以是中國文化遺產(chǎn)也可以是外國文化遺產(chǎn)；而“外國文化”則只能是外而不是中。這樣兩個不同的概念，在《拿來主義》這篇針對性強、邏輯嚴密的文章中只能正確地選用其中一個。教學實際中，執(zhí)教者選用“文化遺產(chǎn)”或“文化遺產(chǎn)”、“外國文化”交替使用，這種概念使用的錯誤或混淆，直接導致對文章本身嚴密的邏輯發(fā)展的人為破壞，這也是對語文課中概念和邏輯訓練本身重要的教學意義的忽略。

在語文教學中，要通過文章具體的語言把握一篇文章的思想。魯迅的批判繼承文化遺產(chǎn)的文藝思想是體現(xiàn)在他若干文章中的，《拿來主義》只是從一個方面體現(xiàn)他的文藝思想的?！澳脕怼钡氖恰拔幕z產(chǎn)”這種說法，在教學中，就是用對魯迅文藝思想的分析把握取代了對具體課文的分析把握，這是違背教學規(guī)律的。

《拿來主義》的主題是明確的，因為要“拿來”的是“外國文化”，所以是講洋為中用而不是講古為今用的。盡管在洋為中用和古為今用中都需要“運用腦髓，放出眼光”，都需要拿來后“或使用、或存放、或毀滅”。和《拿來主義》洋為中用的主題相關聯(lián)的還有魯迅先生敢于把外國的東西拿來，并且不迷信不害怕敢于扔掉敢于使用以致力于發(fā)展民族的東西的可貴的民族氣節(jié)，而不能明確這個主題，則自然無法發(fā)揮這篇文章民族精神教育的功用。

另，魯迅先生在談如何把“外國文化”拿來時，舉得都是很“國粹”的例子，既說到窮青年“繼承”“大宅子”，又說到如何對待“煙燈、煙槍”和“姨太太”等等，人們是不是受這些例子的影響把“拿來”的東西認作是“文化遺產(chǎn)”呢？如果這樣，那是大可不必的。魯迅善用比喻并且諷勸皆備俏皮異常，舉“國粹”為例子并不妨礙文章本身邏輯關系的自然繼續(xù)，也不妨礙作者對“外國文化”拿來態(tài)度的具體闡述。我們既不要復雜地從《拿來主義》這一篇文章中找尋魯迅文藝思想的全部內(nèi)涵，也不能簡單到在魯迅俏皮的比喻面前只注意打量喻體而找不準主體。

（李汝中山東省東營職業(yè)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