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 琰
一、抗顏為師,能行古道
魏晉以來師道淪喪,士林之中以相師為恥漸成風習。至唐代中葉,此風愈演愈烈,“為人師者皆笑之”,甚至“不聞有師,有輒嘩笑之,以為狂人”。針對士林如此情態(tài),韓愈“奮不顧流俗”,置“群怪聚罵”于度外,做《師說》,“抗顏為師”,以光復(fù)西漢“師道”為己任,這種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勇氣,即使在千載以下的今天,也不能不令人欽佩。
韓愈“毅然為人師”,炫怪群目,士林嘩然,遂得“狂名”,為人非笑。然有識之士,卻響應(yīng)不絕。韓愈《答崔立之書》曰:“近有李翱、張籍者,從予學文?!崩畎渴枪盼拇蠹?,張籍是著名詩人,他們能北面師韓,說明韓愈所倡導(dǎo)的“師道”,如空谷傳音,回響甚大。潭州刺史韋彪之孫韋中立,雖出“高門”,但亦能“不拘于時”,恭行古道,致函柳宗元,提出從師學文的請求,大概也是受韓愈《師說》的影響吧!
當時與韓愈齊名的柳宗元,因拒韋中立之請,“不敢為人師”,古代學者多以二人之“道不同”釋之,這實為誤解。柳宗元“不敢為人師”,原因是怕“招鬧取怒”,并非反對韓愈光復(fù)“師道”的主張,其《師友箴》及《序》可為佐證?!扼稹吩弧安粠熑缰危岷我猿伞?;《序》曰 “舉世不師,故道益離”。顯然,柳氏對“師道”的理解,與韓氏如出一轍。他的《師友箴》和《序》,其實就是對韓氏《師說》的支持,而且較之其他有識之士的支持,顯得更為有力。即使柳氏謝絕韋氏“從師”一事,也只是他不愿“以師云爾”罷了,而對其“誠欲往來見所聞”,還是竭誠歡迎,“愿悉陳中所得者”以示殺之的。這種“取其實而去其名”之論,其實也對韓氏《師說》的一種委婉支持。再看他把士人對韓氏的“群怪聚罵”比成“邑犬群吠,吠所怪也”,亦可知他對“恥學于師”之風氣,是何等深惡痛絕!韓柳二公在“師道”問題上的看法一致,柳宗元亦是韓愈“師論的同調(diào)及其抗顏為師的響應(yīng)者”,勿庸置疑!
二、意在傳道,重在解惑
《師說》首段即開宗明義,點出“師”的作用以說明其重要,并為下文闡述“師道”之當復(fù)張本。這種高處立、闊處行的開局法,就為全文定下了氣勢恢宏的基調(diào)。韓愈將“師”的作用概括為“傳道、授業(yè)、解惑”六個字,表面看來,這三大作用似乎平列,實則不然。韓愈以光復(fù)“儒道”自命,他為“師”所概括的三個作用,自然有其特定內(nèi)涵。所謂“道”,即修己治人之道;所謂“業(yè)”,即古人六藝之業(yè);所謂“惑”,即此二者之惑。三者之中,以“道”貫之,“傳道”為宗旨,“授業(yè)”、“解惑”皆為達到此主要目的所采用的手段,即學“文”為明道,習“藝”為致道,釋“惑”為悟道。正因如此,韓愈才在本段之末指出“擇師”原則應(yīng)是“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也”。前人評《師說》謂通篇只“吾師道也”一句,亦為此意。不過,韓氏論“師”的作用,雖意主“傳道”,但重點卻在于“解惑”。韓氏深受儒家思想的影響,孔子等儒家大師的啟發(fā)式教學法,他心領(lǐng)神會,而這種教學法的主要手段即“解惑”,這就是他特別重視“解惑”的原因。再加之釋“惑”確實是學“業(yè)”致道的必由之門,欲使弟子有“大成”,就必須充分利用這一手段,使之通過此門徑,達到“悟道”的最終目的,即使之登上“業(yè)”之大堂,進而步入“道”之內(nèi)室,以完成“師”的使命。有鑒于此,韓愈才在闡明“師”的三大作用之后,又專門拈出“解惑”一端加以申述。
此外,韓愈專就“解惑”一端加以申述,還可達到針砭時弊、生發(fā)下文的作用?!叭朔巧?,孰能無惑”一句,就有如此妙用。既然人人有惑,當然“師道”可興不可廢。然而時人卻或“挾賢”(以己為士人),或“挾長”(以己為長輩),或“挾貴”(以己為士大夫)而恥學于師、“惑而不從師”,結(jié)果是“其為惑也,終不解矣”。正因時風如許,平時以道自任、以師自處的韓愈,才不得不發(fā)出“師道之不傳也久矣,欲人之無惑也難矣”的感嘆。這樣,文章就極其自然地過渡到下段。然后,他再從圣人尚從師,可見“賢”不可恃;童子尚從師,可見“長”不可恃;巫醫(yī)樂師百工尚從師,可見“貴”不可恃三個方面,諷諭時宜從師解惑。由此觀之,韓氏專拈“解惑”一端加以申述,就行文來說,亦有深意,決非信筆所至。
三、三峰插天,輕重相形
《師說》首段之末,韓愈論“擇師”原則是“無貴無賤,無長無少,道之所存,師之所存”。其中“四無”實為第二段之“伏”。第二段即緊承此“四無”加以申發(fā),除批評了當時不良學風外,還闡述了人人宜從師的道理。類此“伏筆”第二段也有,其所言圣人“且從師而問”,即為下段所言孔子師郯子等一事伏筆。第三段文字即承此而發(fā)。本文第二段得最為精彩。前人對此段寫法的評述,可用“三峰插天,輕重相形”概括之。這八字,確實道出了此段寫得極其精妙的原因。
“輕重相形”法即“對比襯托”法。作者為闡明人人宜師的道理,敢于直面現(xiàn)實,以“古之圣人”“出人也遠矣”尚重視“從師而問”,與“今之眾人”下圣人也亦遠矣“卻輕視”從師“相形”;以“其子”尚重視“擇師而教”,與對“其身”卻輕視“從師”相形;以“巫醫(yī)樂師百工”尚重視“相師”,與“士大夫之族”卻輕視“從師”相形。此外,作者還以“句讀之不知”的小事尚重視“從師而問”,與“惑之不解”的大事卻輕視“從師”相形。經(jīng)此一比,“眾人”、“其身”、“士大夫”之愚,都被襯托得躍然紙上,而其“惑之不解”宜師而問之理,都已不言而喻。由此可知,以“輕重相形”法說明事理,確能收到反差強烈、其理自明、含不盡之意于言外的效果。
“三峰插天”法即“三片并列”法。此段中“相形”之三小段,在其承接處,作者未以過度句或連接詞相銜,形成三個并列的獨立片,猶如三座獨秀峰橫插天間,屹然相向,互不統(tǒng)屬。然而,如作仔細考察,則可知它們的地脈相通,實為同一山系,并展現(xiàn)相同地貌。換言之即是,這三小段文字,形如自立,實則義脈貫通,所言之理一樣。這種獨立成片,各片之間“硬語逆轉(zhuǎn)”的“直接”法,確能給人以奇特兀立,挺拔醒目、功力深邃的感覺。
四、沖飚激浪,氣勢雄壯
韓愈古人,素以“猖狂恣睢”、“雄奇萬變”、“奇偶交錯”、“氣勢騰躍”著稱。這種風貌的產(chǎn)生,當然有多種因素,但其中應(yīng)以他“善用古”最為重要。正因他“善用古”才能做到既“復(fù)古”,又“變古”;既使其文“無所不包”,又使其文“無所不歸”,達到一種“前無古人”的境界,養(yǎng)成了自己的獨特風格。故前人稱韓愈是“文起八代之衰,實集八代之成”?!稁熣f》的語言,就具有如此風采,這與作者運用大量排偶句、感嘆句、對比句、反問句等修辭手法有關(guān)。這些修辭法的運用,進一步增強了《師說》的雄壯氣勢,使它產(chǎn)生了更大的雄辯力!
《師說》為感時而作。當時學風不正,師道不存,作者感慨萬千,故其文多用感嘆句。特別是“輕重相形”的地方,作者每次“相形”之余,都要感嘆時人之愚。這些感嘆色彩頗濃的句子,亦錯綜變化,毫不凝滯?!笆ブ詾槭ィ奕酥詾橛?,皆出于此乎!”這是疑問語氣?!靶W而大遺,吾未見其明也!”這是判斷語氣?!拔揍t(yī)樂師百工之人,君子不齒,今其智乃反不能及,其可怪也與!”這純是感嘆語氣。作者在《師說》之中,為了增強肯定的語氣,表達強烈的感情,還用了反問句。這類句式,以“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無惑”一句,為最有代表性,
韓愈的《師說》雖有其特定內(nèi)涵,但如抽去它的具體內(nèi)容,根據(jù)時代的需要,不斷地注入新的血液,那么,它對人們的啟迪價值將是永恒的。它不愧是一篇古代重要的教育論著。
(彭 琰,貴州省遵義縣航天部凱特公司子校)
現(xiàn)代語文(學術(shù)綜合) 2006年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