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夢難圓思子情

方母(唱)：想我老年人作異鄉(xiāng)魂，只怕骨殖無由葬故城，短見投河雖束死，一年光景是馀生。若非甥女垂青眼，我是老死空門有哪個聞!不是采蘋常問候，定然王本請安寧?？蓱z我三炷清杳消白晝，一燈孤影伴黃昏。寂寂園林悄悄聽，把那念經(jīng)聲錯成?念書聲。我是萬遍思幾千遍哭；夢魂中宛如到太平村。娘織布，子讀經(jīng)，母子依然昔日形。倒是夢中不識分離苦，欲訴離情我的夢已醒，被那荒雞啼破團(tuán)圓夢，只怕母子相逢在枉死城！既有醒時何必夢，既醒何必入夢頻[顛顛倒倒恨夢神，你故將好夢來動人心！但愿得今宵再入黃粱夢，迷夢中兒常伴我夢中親，豈非入夢勝于醒。

彈詞《珍珠塔》有乾隆以及道光年間的刊本，講述方卿因家道中落，去襄陽姑母家借貸，姑娘勢利，非但拒絕借予，且言語奚落，方負(fù)氣離去。幸得表姐陳翠娥贈塔接濟(jì)，但又中途遇盜，倒臥雪地，幸為宦家所救，發(fā)奮攻讀并應(yīng)試，考中狀元。繼而回到襄陽，二次見姑，譏刺其勢利，以報此前所受羞辱。其后，藝人馬如飛結(jié)合演出又作了加工，增添了不少宣揚封建禮教和科舉功名的內(nèi)容，唱詞雖寫得較雅馴流暢，但多封建說教，抒情的成分很少。不過上面所引“方母思兒”唱詞，寫得倒還凄側(cè)動情，具有特色。

“方母思兒”講的是方母因方卿離家，久不歸來，便尋至襄陽，途中聞知方卿遇盜跌雪，悲憤投河，為白云庵女尼所救，留居庵中。方卿二次到襄陽，獲悉其母所在，便到庵中見母迎母。這段唱詞是方卿到來前，方母思兒所唱。這也是傳統(tǒng)戲曲慣用的手法，母子即將相逢，先寫其母思子盼子，作為鋪引，為的是與后面的書情相呼應(yīng)，以增強(qiáng)其戲劇性和感染力。

唱詞起首，先是方母對自己處境的自憐自嘆：“老年人作異鄉(xiāng)魂，骨殖無由葬故城，短見投河雖未死，一年光景是馀生。”訴說自己年老猶漂泊異鄉(xiāng)，也不知將身葬何處，短見投河被救，幸與甥女陳翠娥相遇(書中回目稱“婆媳相會”)，她遣婢女采蘋和老仆王本時來探望。但畢竟孑然一人，獨居鷹中，“可憐我三炷清香消白晝，一燈孤影伴黃昏”，過的終是凄苦冷寞的生活。越覺孤寂，便越思念唯一的親人——生死未卜的寓鄉(xiāng)游子方卿。

唱詞寫方母的孤獨是從寫靜入手。靜首先表現(xiàn)在人物的聽覺上，“寂寂園林悄悄聽”，園林里寂靜無聲，耳際聽到的只是低沉而單調(diào)的念經(jīng)聲，這同樣使人感到岑寂和靜謐。對于“萬遍思兒千遍哭”的方母，念經(jīng)聲卻幻化成了方卿的念書聲，將其帶進(jìn)了故鄉(xiāng)家居的幻夢，“夢魂中宛如到太平村”，又回到了“娘織布，子讀經(jīng)”的溫馨景象。夢境表露的正是人物對往昔生活的留戀和懷念，也體現(xiàn)出人物對母子團(tuán)圓的殷切企望。但夢境畢竟是虛幻的，“荒雞”的啼叫，驚破了“不識分離苦”的美夢，她不禁怨尤夢神“故將好夢來動人心”。盡管好夢易醒，但她還是沒有放棄“今宵再入黃粱夢”的愿望，因為她實在太思念自己的親兒了，畢竟“夢中兒常伴我夢中親”。唱詞不直接寫方母如何思兒，而寫她對夢境的依戀，因為夢是最能表現(xiàn)人的期盼，思念和想往的。唱詞沒有結(jié)束于“荒雞啼破團(tuán)圓夢”，又衍加了方母對夢神的怨艾，從而增加了唱詞的層次與內(nèi)涵，更顯方母思兒之情切。這樣也更有助于人物加深其感情的抒發(fā)，更有助于演員發(fā)揮其演唱藝術(shù)，同時也增強(qiáng)了聽眾的審美感受。

這段唱詞過去由擅唱《珍珠塔》的沈儉安唱時，用的是他創(chuàng)始的流派唱腔“沈調(diào)”?！吧蛘{(diào)”以抒情濃郁、韻味醇厚為特點，唱時情真味足，音樂形象鮮明，與后面另一位流派唱腔創(chuàng)始人薛筱卿用“薛調(diào)’演唱的方卿見娘唱段珠聯(lián)璧合。但同樣的唱詞在由沈儉安的傳人朱雪琴唱時，卻改用“陳調(diào)”演唱。“陳調(diào)”一般常用作老年腳色的唱腔，而朱雪琴唱的“陳調(diào)”則帶有其個人風(fēng)格特色，唱來蒼勁沉郁，韻味十足，形神畢現(xiàn)。她與“薛調(diào)”傳人郭彬卿所唱的方卿見娘，功力悉敵，交相輝映，與沈薛檔的演繹有異曲同工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