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龍江是亞洲的大河之一,是中國和俄羅斯的界江,江寬水深,流速湍急。每年進入十一月,黑龍江便開始流凌,到十二月末,浩浩蕩蕩的黑龍江,頓失滔滔,堅硬的冰層封蓋了往日流水的喧嘩。長達6個月的冰凍期,將黑龍江捕魚人的夢也一并封在了嚴冰下。到了這個季節(jié),捕魚人就只有坐在家中火炕頭上,織補漁網(wǎng),編織著致富的夢想。直到第二年四月中下旬,黑龍江才到開江期,大約跑半個多月的冰排,五月中旬,靜寂了半年多的黑龍江,便又是澄江如練、碧水千里了。捕魚人勤勞致富的夢想也隨之奔騰起來。
開江,是黑龍江的一大景觀。每年都吸引了不少人前往沿江地區(qū)觀看。開江有文開江和武開江之說,這是由氣溫差異造成的自然景觀。所謂文開江,是江下游的冰面先解凍,漂流走,然后一段一段地往上游推進。斷裂的冰塊,能夠順暢地漂流向下,舒緩而平靜。而武開江則不然,由于江上游的氣候變暖,溫度急劇升高,江面冰層融化速度加快。遇一場大風,江面迅速開裂,風急浪涌,流冰急速向下游沖去。由于下游冰蓋尚未全部開裂,在上游下來的冰塊不斷撞擊下,轟然炸裂,咔嚓咔嚓的轟響,幾里路遠都聽得到。一旦遇到障礙,江流不暢,便層層疊疊,堆積如山,江冰越積越多,江面越積越寬,越積越長,冰塊推上江岸,沖擊堤岸。
那是1970年五一勞動節(jié)前夕,我去黑龍江省蜿蜒河漁場采訪,登上邊防哨所的瞭望塔,俯看蜿蜒曲折的黑龍江,好像身披銀鱗錦甲的玉龍,咆哮奔馳,恰逢漫天鵝毛大雪,真正是“飛起玉龍三百萬,攪得周天寒徹”(毛澤東詞句)的恢宏氣象。待到涌堵的冰山坍塌,江流順暢之后,一塊塊大大小小的浮冰,在江面上平緩地漂流。漁場的那些老漁工,開始推小木船下江了。
小木船長約6米,寬約1.2米。一只船兩個人。一人蹲在船頭下掛網(wǎng),另一人站在船尾劃槳。只見兩只槳,像兩只翅膀,小木船在漂流不定的江上冰排縫隙里穿梭如飛,其膽魄之大,其技術(shù)之嫻熟,真是令人嘆為觀止。我馬上想起宋朝詩人范仲淹《江上漁者》的詩句:“江上往來人,但愛鱸魚美,君看一葉舟,出沒風波里。”眼前的景象與詩中描寫的多么相似乃爾。不過黑龍江冰排期捕魚更危險罷了。
時近中午,漁船開始靠岸做飯。只見他們或一條船自己起伙,或者二、三條船共同搭伙。在江邊沙石灘上,用幾塊石頭壘個灶,把剖洗好的江魚放進鐵鍋,從江中舀幾舀子江水,再從岸上弄幾把江蔥,撕成幾段往鍋里一扔,抓上兩把鹽,揀一些曬干的漂流木,生火燉起來,一會兒便鮮味四溢了,同時,另一個石灶上烙的油餅也滋滋響,香噴噴,已出鍋,不管是誰到這里碰上吃飯,每一家都會盛情邀請你一起吃。我從江邊折兩根柳枝,剝?nèi)テ?,成為一雙白筷子,隨便到哪一家魚鍋前,或搬塊石頭,或席地而坐,盡管吃,還把大白瓷碗酒遞給你,邊吃、邊喝、邊嘮。江水燉江魚,味道的確是與大飯店不一樣,真是美味極品。更美的是黑龍江畔漁民的純樸真情。
十幾年后的開江季節(jié),我再次到這里來采訪,隨著老一輩打漁人的老去,逐漸沒有人在開江跑冰排期下江捕魚了。是膽量?是技術(shù)?是藐視錢財?是珍視生命?或者是兼而有之?總之,說不清楚什么原因,反正是無人下江捕魚了。
黑龍江淡水魚種類豐富,比較名貴的有鰲花、大白魚、大鯉魚。還有鮭魚(俗稱大馬哈)。最為出名的是鰉魚,號稱淡水魚王,屬鱘形科目,鱘科。目前,它只生活在伊朗、俄羅斯、日本和中國的一些內(nèi)陸水域中,蜿蜓在中國東北部的黑龍江,是鰉魚的主要產(chǎn)地之一。
鰉魚體形碩大,皮膚是黃黑色。性成熟一般在16年以上。一條800斤重的鰉魚約需生長40年,千斤以上的則需70多年。鰉魚渾身是寶,皮可以熬成結(jié)實的魚膠,魚肉肥美,魚骨脆嫩。雌魚腹中那墨綠色、宛如小米粒般大小的魚籽,被國際美食家稱為世界上最昂貴的珍饈之一。鰉魚生性兇猛,力可翻船。平時它潛伏在深水急流中,伺機獵取食物。七、八斤重的狗魚,十余斤重的鯉魚,經(jīng)常是它的腹中之物。雌魚六月中旬開始排卵,每次大約15萬粒左右。五月下旬則是捕鰉魚的季節(jié)。
捕鰉工具過去多用滾鉤,后來多為網(wǎng)具。漁民將三層淌網(wǎng)按一定間隔,橫攔江上,順流漂下,鰉魚觸網(wǎng)便被縛住,越翻騰掙扎,被魚網(wǎng)裹得越緊,守候在遠處的漁民及時劃船去收網(wǎng),將鰉魚用船拖回淺灘,再集中人把它拖上岸,甚至用拖拉機往上拉。1983年,黑龍江省江濱農(nóng)場捕漁隊的老漁工王子樹和他的同伙,捕獲一條大鰉魚,重達1120市斤。我們寫了一條新聞消息,新華社發(fā)了通稿。我還拍了一張照片,題名為《小木船和大鰉魚》。這條鰉魚長達約六米,裝上拖拉機車斗,還有一米多長的尾巴在車斗大廂外。
1985年,為了拍攝好開江跑冰排、江上日出日落、出漁和歸來的珍貴鏡頭,我和江濱農(nóng)場電視臺臺長張軍同志、攝影記者王文江同志三人,住到黑龍江邊三間房。此時已經(jīng)是跑冰排的晚期了,大塊小塊的浮冰,在江面上追逐向前,如白云飄飛。每當朝霞燦爛,半江碧藍半江紅。太陽升起,從冰塊上反射過來的強光耀眼奪目。從鏡頭中望去,七色光暈閃爍。凌晨出漁的船兒陸續(xù)歸來了。載著收獲,載著希望歸來。我湊向前去,打漁人便喊:“大哥,拿條大鯉子燉著吃去吧!”旁邊的一位喊:“我這有條鰲花拿去吧!”這幾年可不行了,一是魚的產(chǎn)量逐年減少;二是開江魚的價格飛漲。以黑龍江開江鯉魚為例,六十年代末,每斤四、五角錢,九十年代七、八元錢,進入二十一世紀,竟?jié)q到近百元一斤,哪里還敢喊一聲“大哥,拿去吃吧!”就這個價格,船一靠上岸便被買家一搶而光,仔細看看買魚的人,除了飯店老板,就是送禮的,買魚的不是吃魚的人?!氨樯砹_綺者,不是養(yǎng)蠶人。”而漁民自己只能吃點小雜魚而已。
那次我們在黑龍江邊住了半個多月,終于等到了一個驚喜。這一天的凌晨,王姓兄弟倆到江上遛網(wǎng),發(fā)現(xiàn)網(wǎng)都攪在一起,慢慢往上拽,竟然沉重異常,兄弟倆異口同聲地大喊:“網(wǎng)著鰉魚了!”便松松緊緊地拉網(wǎng),人拉著魚,魚拖著船,在江上搏斗了幾個小時,終于在下游四公里遠的地方將這條1045斤重的雌性大鰉魚弄上岸,賣了五萬多元。一家人驚喜地殺豬、祭江。
1985年,在北京王府井中國攝影家協(xié)會展覽櫥窗,舉辦了《寶泉大地》攝影展,吳印咸、袁毅平、黃翔等中國攝影界老前輩仔細觀看每一幅照片,駐足在《小木船大鰉魚》前,向我詢問有關情況,表示十分驚奇。
1988年《人民畫報》第三期刊登了標題為《鰉魚》的一組專題照片。
現(xiàn)在黑龍江捕漁人的夢已經(jīng)遠去了。別說千斤重的大鰉魚,近十年來,連二、三百斤的也很難捕到了。其它種類的魚的捕獲量也急劇減少。黑龍江上捕漁人的夢正一代一代地遠去了,是黑龍江魚類的災難呢?還是人類的悲哀?
(責任編輯/沙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