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非地區(qū)的沙漠里,有人發(fā)現了迄今所知最古老的人科動物化石。它使人類進化史顯得更加復雜。
風挾著沙,無休止地吹著。這片荒涼的沙漠,地處撒哈拉的南緣,離古生物學家最熱衷的東非大裂谷有2500千米遠,環(huán)境也大不相同。化石層最多只有幾米厚,離沉積灘很遠,難于探測。法國普瓦捷大學的米歇爾·布律內和他的同伴在乍得北部的德乍臘沙漠里堅持不懈地挖掘著。在古人類學里,非洲中部以前并沒有盛產奇跡的名聲,但是,一個頭骨就能改變這種情形——也改變了人類對自身歷史的認識,就像77年前的南方古猿非洲種化石那樣。
1925年,雷蒙德·達特在《自然》雜志上報告說,他在南非湯恩地區(qū)的石灰石礦里發(fā)現了一個幼年靈長類動物的頭骨,混合了猿和人的特征。達特認為這個“湯恩幼兒”化石是猿與人之間的“缺環(huán)”,將它命名為南方古猿非洲種。在那以前,人們對自己遠祖的了解僅限于一些完全具備了人類特征的古人——尼安德特人、爪哇猿人(直立人)、辟爾唐人(這個后來被發(fā)現是假的)。盡管進化論的地位已經確立,但許多人還沒有準備好接受一個半猿半人的祖先,也不愿意相信人類的根不在歐亞卻在非洲。于是,權威們說達特發(fā)現的只是一個猴子的頭骨。
但達特終于被證明是正確的,“湯恩幼兒”開創(chuàng)了古人類學的新時代。后來的研究者如羅伯特·布魯姆、利基一家人,又在非洲東部和南部挖出了許多著名的骨頭。這些祖先們擁擠在距今500萬~200萬年之間,不斷地給試圖重建人類進化樹的人們帶來新的線索和新的困惑。2002年7月11日的《自然》——仍然是《自然》——發(fā)表了在乍得新發(fā)現的一具化石托邁的故事。沒什么名氣的科學家,在并不受重視的化石產地,找到了一個意義非常重大的頭骨,看起來像是達特的故事在重演。不過,布律內的運氣比達特好,不需要等許多年才得到同行們的歡呼。
150年前就有人提出,相比起其他靈長類動物,人類與黑猩猩的血緣關系格外近??脊抛C據和DNA分析支持這種看法。近年來我們還知道,人與黑猩猩的基因差異只有1%多一點。據估計,人與黑猩猩共同的遠祖生活在700萬-500萬年前。達爾文認為人類的根深扎在非洲,迄今在非洲以外發(fā)現的古人類化石均未能突破200萬年的界限,表明這一觀點較為可靠。大致不錯的話,人屬的獨立進化是500萬~300萬年前在非洲大地上開始的。
人們正從非洲的四個“窗口”地區(qū),窺視自己的來路。資歷最老的窗口,是南方古猿非洲種的產地南非。最大、最熱鬧的窗口,則是東非大裂谷的東支,北起亞丁灣附近的埃塞俄比亞北部,南至坦桑尼亞北部,中間經過肯尼亞。另兩個窗口——馬拉維和乍得,出產的化石有限,因此相比起來不太像窗子,只像兩個窺視孔。在托邁之前所發(fā)現的最古老的人科動物化石分別出土于埃塞俄比亞和肯尼亞,都是2001年新報告的(肯尼亞的那個還存在較多爭議)。東非大裂谷的東支出土了如此之多又如此之古老的原始人類化石,以至于有些科學家認為,裂谷起到了地理隔離作用。裂谷東邊干旱、開闊的環(huán)境迫使古猿走下樹,發(fā)展成為人;而在濕潤、森林茂密的西邊,猿仍然生活在樹上。這種說法被稱為“東邊的故事”。但是,布律內于1995年在乍得挖出一個有300余萬年歷史的頜骨化石,被確認屬于一種南方古猿,命名為南方古猿加扎勒河種,這為“西邊的故事”寫下了一個開頭;托邁的出土,又在西邊描下了重重的一筆。
盡管德乍臘沙漠環(huán)境惡劣,其中許多脊椎動物的化石倒是保存得很好,托邁——這個編號為TM266-01-060-1的化石也意外地完整。它包含一個頭蓋骨、頜骨碎片和幾顆牙齒,出土于這片沙漠中托洛斯·麥那拉地區(qū)一個編號為TM266的地方。由于沒有灰塵層提供所需的氬和鉀,因此沒有辦法用它們的同位素測定地層的年代。磁測年法在此也不適用。不過,TM266地區(qū)富有多種脊椎動物化石,將它們與東非地區(qū)發(fā)現的同類化石比較,就可以通過東非的地層年齡間接地判斷TM266的年齡?;cTM266對應最好的是肯尼亞的兩個地區(qū),提供了可靠的推斷結果:距今700萬~600萬年。
這是一個非常要緊的時期。1000萬年前,世界上還充滿了猿。約500萬年前,人屬已經羽翼豐滿。對于那個人類與黑猩猩分家的關鍵階段,我們差不多一無所知——此前發(fā)現的屬于這個時期的所有化石只夠裝滿一個鞋盒子。可想而知,托邁會讓古人類學家多么興奮和緊張,何況它又長得那么古怪。簡單地說,它從背后看像一只黑猩猩,正面看卻像一個距今175萬年的南方古猿。它的顱骨非常像猿,但仔細看來卻有許多人的特征:犬齒較小,牙齒的琺瑯質較厚,突出的眉脊形狀為人屬特有,頭骨后方與頸部肌肉結合點的特征則表明他或她是直立行走的。從眉脊來看,科學家傾向于認為托邁是一個“他”。
托邁在分類學上的正式名稱為“薩赫勒人乍得種”(薩赫勒是撒哈拉沙漠以南的一個地區(qū),近幾十年來荒漠化得厲害)。這個昵稱則來自當地土語,意思是“在干旱季節(jié)快要開始的危險時期出生的小孩”。如果它不在人類進化樹的起點位置,也應該相當接近。但這并不是說,可以簡單地認為托邁是現代人的直系祖先。很久以來,科學家認為人類進化是梯級式的,即分類學上獨特的原始人類只出現過一次,然后就不斷向更高級形式發(fā)展。每一時期的成員,都比上一時期多一點人類特征、少一點猿的特征,最后成為智人。這個模型整齊干凈,也容易畫在教科書上,真是漂亮。但事實并不會為了便于我們分析和理解而真這么整齊。新發(fā)現的骨頭越來越多,進化樹也頭緒叢生,變得像一堆麻煩的灌木。
一些科學家提出,人類的早期進化經歷了一種“適應輻射”過程:一個物種產生了多個不同的后代分支,各按自己的方式適應著新環(huán)境,走著不同的進化之路。在此過程中,人類的一些重要特征例如直立行走、靈巧的手、增大的腦可能曾經多次沿不同的路徑進化出來。人類進化樹可能有多個開端,僅憑一些人類特征不足以把某個原始人類與現代人直接聯系起來——托邁可能是我們的直系祖先,但也可能不是,簡直沒有希望證明。
可以確定的只是,托邁支持那個亂糟糟的灌木叢式的人類進化史模型,而給梯級式模型帶來大麻煩:一個這么古老的原始人類,應該只是剛剛開始表現出一點兒人類的痕跡,不應該長得那么像一個地質年齡只有它三分之一的南方古猿。如果硬要用梯級模型來安置托邁,那么所有那些出現得比它晚、臉形卻比它古老的化石——那名單可長著呢——統(tǒng)統(tǒng)要被開除出人類大家庭。為了簡單起見,倒不如認為托邁只是在那個重大變革的時代里,許多種新產生的原始人類之一,是沉在遙遠歷史中的冰山之一角。更多的同期化石無疑有助于我們理解那個時期,不幸的是我們的祖先和祖先的親戚們不大配合:他們喜歡的森林環(huán)境不利于化石遺存,比如我們從沒找到過黑猩猩的化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