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非常高興地收到何干之同志夫人──劉煉教授的來信。信中說,2006年農(nóng)歷四月初十,是干之同志百年誕辰,中國人民大學準備組織一些紀念活動;作為干之同志指導過的研究生,希望你能寫點東西。我當即就答應了。
在提筆寫這篇短文時,我的思緒一下子回到了40多年前,沉浸在風華正茂的激情歲月……
1956年,黨中央召開知識分子會議,發(fā)出“向科學進軍”的號召。當時我在廣西省委機關工作,就是乘著這股“東風”,在組織的親切關懷下,考入哈爾濱外國語學院俄語系。由于該校錄取的新生偏多,1957年反右派斗爭之后,根據(jù)教育部的安排,按入學錄取分數(shù)線的高低,分別轉(zhuǎn)入其他高校。我榮幸地轉(zhuǎn)入中國人民大學歷史系。盡管那時對中共黨史并沒有很深的了解,但在選擇專業(yè)時,我卻毫不猶豫地選擇了中共黨史專業(yè)。原因很簡單,黨史專業(yè)有全國著名的黨史專家、一級教授何干之以及胡華等知名學者。我這次師從名師的選擇,奠定了比較堅實的理論和專業(yè)基礎,為畢生大部分時間從事黨史研究工作,邁出關鍵一步。在步入古稀之年回首往事時,依然無怨無悔。
入學不久,黨中央提出教育必須與生產(chǎn)勞動相結合的方針。1958年,掀起了興辦人民公社和大煉鋼鐵的熱潮,人民大學鄒魯風副校長兼任四季青人民公社黨委書記,黨史系的數(shù)百名師生下放到黑塔大隊各生產(chǎn)隊與農(nóng)民同吃、同住、同勞動,實行半工半讀。干之同志這樣著名的大學者,也和我們這些學生一起,駐進了西平莊,并邀請他的夫人、當年任北京農(nóng)業(yè)大學馬列教研室主任的劉煉同志來給我們作報告,使大家都很感動。
參加了幾個月熱火朝天的勞動之后,師生們又回到了校園,逐步恢復了教學秩序。干之同志有感于“左”的思潮泛濫,主動開設《毛澤東論中國革命和建設的幾個問題》新課,帶頭登上講臺,為黨史系本科學生上大課。記得有一次在人民大學平房圖書館的授課大廳,不僅黨史系的學生到了,外系的學生也慕名而來,整個大廳擠得滿滿的。那天,天下著蒙蒙細雨,講課休息時,干之同志獨自打著黑布雨傘,手上拿著講稿,聚精會神地在細雨中邊走邊讀。他的講稿,都是用毛筆寫的,整潔、工整,平時他說話有些口吃,但在講課時,卻很少口吃,講得抑揚頓挫、聲情并茂,深深地抓住聽課學生的心。我想,這除了他理論功底、史料功底深厚外,跟他的執(zhí)著、嚴謹、認真、一絲不茍的治學態(tài)度分不開。上邊的情景,就是生動的寫照。
1961年,在黨的“調(diào)整、鞏固、充實、提高”方針指引下,全黨認真總結“大躍進”以來的經(jīng)驗教訓,制定各項具體政策,繼農(nóng)村、工業(yè)、商業(yè)條例之后,教育部制定了《高教六十條》,教學秩序迅速走上正軌;同時出臺了若干新的措施,在有條件的高校,開始了培養(yǎng)正規(guī)導師制研究生。經(jīng)教育部批準,人民大學的若干重點學科分別指定名師,從應屆畢業(yè)生中,挑選品學兼優(yōu)學生作為第一批導師制研究生,其中,中共黨史專業(yè)5人,導師為何干之、胡華教授。這樣,我又榮幸地成為他們的研究生??梢哉f,到這時,我?guī)煆拿麕煹脑竿嬲龑崿F(xiàn)了。
那些年,干之同志被借到中國科學院近代史所,承擔國家重點專著的寫作,指導研究生的具體工作,基本上由胡華同志承擔。但我們?nèi)阅軓母芍狙芯康男鲁晒胁粩嗉橙I養(yǎng)。他欣然接受外交部長陳毅元帥的建議,準備撰寫《蔣介石傳》,多次把研究成果──《中國民主革命時期的資產(chǎn)階級》,在黨史系作報告。只要是他講課,我們都去聆聽,從他淵博的學識中,從他嚴謹治學中,從他對史料的掌握和概括中,從他開創(chuàng)性的研究中,受到教益,不斷豐富和完善自己。
1966年春天,我們完成了學業(yè),畢業(yè)分配工作。當時,哲學界、史學界、文藝界的各種批判之風已越刮越猛。但國家培養(yǎng)的首批導師制研究生,還是很吃香的,都爭著要人。山東大學還派出專人拿著老教育家成仿吾校長的親筆信,找教育部領導和人民大學(成老曾任人民大學校長,在陜北公學任校長時,已跟干之、胡華同志早就相熟),希望能從5個黨史研究生中給他們兩位。我是4月下旬去山東大學報到的。走前,干之同志在林園紅樓家中親切與我長談。其中,印象最深的,一是他對黨史事業(yè)的熱愛。他說,新中國成立后曾有幾次機遇,讓他出任武漢大學副校長或中山大學副校長,因為他不愿放棄從事黨史研究和教學,都婉言謝絕了。郭影秋副校長來人民大學主持工作后,給他辭掉了外邊的兼職,把劉煉同志也從農(nóng)業(yè)大學調(diào)到人民大學來了,目的是讓他專心致志地在人民大學從事黨史教學和研究,因為他太熱愛這個專業(yè)了。二是他對實踐的向住。他深情地表露,如果不是年紀大了,他愿意投身到火熱的革命斗爭和建設中去,從縣委書記做起,提高自己駕馭實際工作的能力。他說,即使在延安那樣艱苦的歲月,組織上安排他住的窯洞也是用石頭砌的,每月還有20元津貼,比領導人還高,后來在華北聯(lián)大和華北大學、人民大學,不管是當院長還是當系主任,都為他配備了很強的助手,讓他專心做研究工作,這就使得他缺乏行政領導工作的鍛煉,想補上這一課,但為時已晚。我想,干之同志語重心長地談這些,作為臨別贈言,是在鼓勵我走上新的工作崗位后,要熱愛自己的專業(yè),好好工作;要經(jīng)風雨,見世面,在實踐中增長自己的才干,更好地為人民服務。那天,干之同志還十分真誠地說,你明天就走,來不及了,如果早點告訴我,我請你吃頓便飯再走。隨后,他提筆給山東大學教育長張琳同志(成仿吾校長夫人)寫信,讓我?guī)?。次日,我懷著依依惜別的心情,離開母校、離開導師,赴山東大學報到,隨后,給干之同志寫了信。萬萬沒有想到,這次長談竟是跟導師的永別!不久,“文化大革命”開始,高校首當其沖,干之同志、胡華同志等許多教授被戴上所謂“反動學術權威”的帽子,遭到批斗。干之同志挺過了這一“關”,但已心力交瘁。當他獲得“解放”、準備接受新任務、“我還要研究黨史,希望還能為黨工作十年”時,1969年11月16日,突發(fā)心肌梗塞,倒臥在“下放”的京郊農(nóng)村土路上。一代宗師就這樣壯志未酬地離開了人世。歷史悲劇不應淡忘。30多年過去了,我依然痛感,這是高校黨史教學戰(zhàn)線難以彌補的巨大損失。
(責任編輯劉榮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