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經(jīng)性皮炎

1

許也似病了。

2

走著走著，許也似突然感覺身上很癢。想撓，可街上南來北往的人很多，一個大男人站在大街上撓癢癢，這實在有些不雅觀。他急忙快走，想找個合適的地方處理處理。瞻前顧后，終于在不遠處發(fā)現(xiàn)了一家公廁，便瘋了似的跑了進去。

哎哎哎，交錢了嗎就往里跑?看公廁的中年女人把他喊了回來。他有些尷尬，趕緊解釋說，我不是上廁所。

你不上廁所，急急忙忙往里闖什么呀?中年女人分毫不讓。

我，咳……我上廁所，我上廁所。他一臉秀才遇上兵的無奈。

這不就得了。中年女人很得意，啪，把一張灰巴拉嘰的手紙往臟兮兮的桌子上一拍，三毛。

不，我，我是說，我不是解手，我是想……

想什么？

好好。他掏出三枚硬幣規(guī)規(guī)矩矩放在桌上，便急匆匆地走了進去。

操，這種人連三毛錢都想蹭。

他聽見中年女人在門口嘟囔，無暇計較。他敲了兩個蹲位的門，都有人。索性干脆就從頭敲到尾，哼——咳痰一樣的聲音，從一個個蹲位傳出來，像列隊報數(shù)一樣。當當。這是最后一個蹲位，他在等待。很安靜，沒有咳痰的聲音傳出來。他高興地拉開門，只見一個白乎乎的大屁股撅在那，干什么你，沒看見有人嗎?屁股上的腦袋沒好氣地吼了一聲。原來那人在用手機玩游戲，沒聽見敲門聲。

終于，他等到了一個蹲位，關(guān)上門掀起衣服就撓。啊——一種從未有過的舒暢感流遍全身，讓他覺著很過癮。好久沒有過這種感覺了，簡直就像和老婆上床一樣舒服。他撓啊撓啊，隨著手指的移動，他的身上布滿了一道道紅色的條痕。漸漸地條痕變得模糊一片，紅紅的就像十冬臘月里的臉蛋。

當他心滿意足出來的時候，兩名警察迎了上來。

他滿臉疑惑，怎么了?警察要他跟著走一趟。他說不能去，還要參加研究生考試。他急得快要哭出來了，把身份證準考證一古腦都掏出來說，我叫許也似，下午兩點要參加研究生第二場考試，如果再晚了就來不及了，求求你們了。警察一絲表情也沒有，也不想聽他任何解釋。

許也似跟拽他的警察一起走的時候，回頭看見另一個警察正在同看公廁的中年女人說著什么。

后來許也似對朋友說一定是那個看公廁的女人報的警。因為警察只把他一個人帶走了，而且懷疑他吸毒。警察在他紅紅的身上翻來覆去地找，也沒找到一個針眼。最后讓他呆到晚上，皮膚正常了，用放大鏡反復(fù)又找了—遍，才讓他離開派出所。臨走時還告訴他，知道誰吸毒要馬上舉報啊，弄得許也似哭笑不得。

3

許也似現(xiàn)在一個人住，和老婆分居到正式離婚快兩年了。老婆一向?qū)λ?，愛他疼他，可怎么說分手就分手了呢?他問過劉星，劉星不多不少就說了一句：你呀，沒弄明白。許也似的朋友不多，劉星算一個吧。說起這個劉星真是有點討厭，雖說是個大學(xué)畢業(yè)生，可在有些方面卻極少教養(yǎng)。比如有時見了許也似就會說，實際上那張紙并不說明一個人就一定有真才實學(xué)，老許，別和自己過不去，弄一個大本就打住吧。許也似對他既恨又愛，恨他玩世不恭，愛他一針見血。就是這么一個人在單位幾乎對誰都直呼其名，當然對局長他還是不敢的。背地里大家都說他沒教養(yǎng)，可人家年紀輕輕偏偏做了科長。任職文件下來那天，許也似請了半天假，他身上癢得不行。那天晚上許也似翻來覆去睡不著，一邊撓著身子一邊穿上睡衣坐起來。他把右手的食指放到嘴里，用牙咬了咬，有些疼。又找來一根針，屏住呼吸使勁一扎，血出來了。他想發(fā)個誓，用血書。可是想了半天不知該寫什么。手指上的血凝了，變成了黑紫色，他還是不知道該寫幾個什么字。就這樣想著看著，天已經(jīng)大亮了。

第二天一下班，許也似就拉上劉星來到一家酒館，他要請劉星吃飯。一是要祝賀劉星榮升；二是要向劉星表示感謝和討教。劉星說許大哥太客氣了，怎么能說到感謝呢?許也似說你的那番話讓我醒悟了，你說我一天到晚學(xué)呀學(xué)，考呀考，到頭來怎么樣呢，我還是我，不說長不長進，連他媽老婆都弄沒了，而且……他伸手撓了撓脖子。

許大哥你喝多了。劉星把住許也似的手，不讓他再喝了。

我沒多，只是……大夫說我得了神經(jīng)性皮炎，著急上火熬夜就犯。還他媽的不讓我喝酒。許也似搶過酒瓶還要倒。劉星把杯口捂住，大夫都不讓你喝了。

誰是大夫?我是大夫，我想喝就喝。許也似堅持要倒，酒灑了劉星一手，也弄了自己一褲子。劉星我告訴你，你全日制大學(xué)也沒什么了不起，那張紙也不一定說明你有能力，憑什么你當科長?

是是是。小姐，結(jié)賬。劉星把醉眼朦朧的許也似扶出酒館的時候嘟噥一句，這到底誰請誰呀?

4

離婚后家里顯得空落落的，這時常讓許也似感到寂寞。在百無聊賴的時候他會胡思亂想。劉星告訴他說，嫂子經(jīng)常打電話問你的情況。這讓許也似有了一些安慰?？墒牵S也似每次給她打電話的時候卻總是沒人接。

說起婚姻，許也似最信服黃永玉老先生的一句話，婚姻就像鞋子，舒不舒服只有腳趾頭知道。老婆是不求富貴只求平安的人，她從不給自己壓力，可越是這樣許也似越是有壓力。

當當。有人敲門。許也似嚇了一跳，逼債的來了?前些年許也似也學(xué)周圍的一些人做起了生意。他說服老婆拿出了全部家當，又東借西湊，注冊了一家公司。開張沒多久許也似就感到力不從心，他覺得自己不是經(jīng)商的材料?？墒沁@公司既然開了就得硬著頭皮干，不然，這臉就沒地方擱了。就這樣支撐了兩年多，錢一分沒賺到，還欠了一屁股債。回單位上班那會兒，是許也似最不開心的一段日子。他覺得自己就像個耗子，怕見所有的人，特別是追債的人。

從那會兒起，許也似好像落下了毛病，聽到敲門聲就緊張。他把耳朵輕輕地貼在門上。

這是許也似家嗎?門外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柔柔地很悅耳。

不像逼債的。許也似猶猶豫豫地打開門。一個濃妝艷抹的年輕女郎站在他的正對面。

你是誰，你怎么知道我?許也似有些緊張，又有些詫異。自己從來沒有接觸過這種女人，只是在街上偶爾見過。他認定這種裝扮的女人一定是做那種生意的人。

我可以進來嗎?就在許也似猶豫的當口，年輕女郎已經(jīng)跨進門來，隨后把門嘭的一聲關(guān)上了。

哎，我還不知道你是誰，你怎么就進來了?許也似只得往后退。他真怕是哪個債主設(shè)下的圈套。

不用知道我是誰，只要知道我是女的，你是男的就行了。年輕女郎隨手把肩上的小皮包扔到客廳的沙發(fā)上。有拖鞋嗎，累死我的腳了。這該死的高跟鞋真該讓你們男人穿給我們女人看。你家這破地方太難找，害得我找了一個多小時。九哥還說好找吶。

你認識發(fā)九?許也似的心里似乎塌實了些。

是啊，不然我怎么能找到你。哎，對了，我得給他打個電話。年輕女郎從包里拿出新款的粉紅色手機，好看的手指在鍵子上輕輕點了幾下，便把手機貼在耳朵上。九哥，我到了。啊……好。年輕女郎把手機遞過來，許哥，九哥讓你聽電話。

許也似接過手機，隱隱地一股莫名的香味讓他有些激動。發(fā)九，也似。

也似，怎么樣，夠勁吧。電話里傳來發(fā)九得意的聲音。許也似看了一眼年輕女郎，壓低聲音說，你這不是胡來嗎!

得了，別裝了。都說女人最懂男人的心，其實只有男人才最懂男人的心。好了，不跟你說了，你就慢慢享用吧。不過別太猛了，讓人家受不了。

你……電話斷了。

許哥，年輕女郎把許也似遞過來的手機裝進包里，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吧。

這不行，這怎么能行。許也似滿臉羞澀，眼睛看著別處。

這么說許哥沒看上我?年輕女郎很沉著。

不是，我是說……

你不用怕，你們局長我都認識。年輕女郎一臉壞笑，朝許也似眨了眨那只好看的左眼。

你認識我們局長？許也似窒息了一樣瞪著眼睛。

是啊。不過我不會告訴他我認識你。年輕女郎沖低著頭的許也似說，你看著我。

許也似沒動，像個犯了錯的孩子。

你看看我，我不會吃了你。許也似慢慢抬起頭，看著她。

我好看嗎?年輕女郎的聲音那么溫柔，那么悅耳，甜甜的像戲里一樣。

好看，好看。許也似有些情不自禁。他忽然覺得心里很亂，對年輕女郎說，你還是走吧。

心疼錢了?

你別說。

實際上我也用不著說，今晚的錢九哥已經(jīng)替你付了。

付了?那……那你就走吧。許也似走到窗邊，拉開了窗簾。沒了黑洞洞的窗戶，屋里立刻變得溫馨起來。

拉窗簾干嗎?話一出口，年輕女郎就覺得自己很愚蠢。

這和你沒關(guān)系，我每晚都這樣。

其實啊，我真想走，只是那樣我怕對不起九哥。年輕女郎脫掉外衣，你要再讓我走，那我可就喊了。

許也似有些緊張，別別，不讓你走。

可以洗澡嗎?年輕女郎只剩下內(nèi)衣了。

許也似臉窘得通紅，忙說可以可以。

隨后，衛(wèi)生間里傳出嘩嘩的流水聲和長長的響屁。

5

在職碩士研究生考試，差一門英語就算大功告成了。這時候許也似卻猶豫了。考還是不考，他還真拿不定主意。因為這英語太難考，再說劉星的話他覺得也有些道理。但是，如果不考英語，就拿不到學(xué)位，只能勉強算個學(xué)歷。真那樣就太冤了，他不甘心。這時劉星要和即將升遷的局長的女兒結(jié)婚的消息讓許也似打定了主意，不考了!他覺得身上又癢起來，便急忙奔出辦公室去了衛(wèi)生間。

從衛(wèi)生間出來，許也似舒服多了。這舒服的感覺讓他忽然想起了那位年輕女郎。

這是你的錢。啪，年輕女郎把三張百元大票丟在桌上。

怎么，這也興免費，要不就是你愛上他了?不過，這可是我的錢。發(fā)九狡黠一笑。

憑什么免費?更不愛他。年輕女郎氣乎乎地說。

那這錢是怎么回事?發(fā)九感到奇怪。

你那同學(xué)不是個男人，要么就是個同性戀。哎，你說他怎么他媽的就能忍住。整整一個晚上他就摸了我兩下，然后就在自己身上沒完沒了地撓，也不理我。年輕女郎似乎有些委屈。

是嗎?這也許是他解決此類問題的獨特方式吧，要不就是他的槍銹死了，再不就是你太美了，把他嚇滅火了。是不是覺得特沒面子，沒關(guān)系，也許這男人和男人不一樣。發(fā)九一邊說著安慰的話一邊抓起一張大票塞進年輕女郎的文胸里。吶，這是你的辛苦費。

不要，無功受祿。年輕女郎把錢拿了出來。

還挺講究，別裝了。發(fā)九笑了。

咱也算江湖上的人吶，這不仗義。

得了，算我的心意還不行嗎。發(fā)九把錢裝進了她的包里。

九哥，我覺得他做人挺可憐的。

心疼了?

去你的!

這些都是發(fā)九那天在許也似家里對他說的。還說這屋里有點干燥，味道似乎也單調(diào)。發(fā)九好像很不高興地對許也似說，老兄，你是不喜歡女人，還是她不合你的口味，要么就是你有病。如果都不是，那我倒是服你了。我是個整天在女人堆里泡的人，她們雖說不上個個漂亮，可個個風(fēng)騷，我都時不時……而你呢，幾乎陰陽失調(diào)了還坐懷不亂，無動于衷。真行。我看那廟里的和尚也趕不上你。

說真的，我還沒達到你說的境界。其實，那天晚上我也是挺難受，翻來覆去的?？晌依鲜怯X得還不知道她是誰就那個，是不是有點太動物了。

發(fā)九大笑起來，偽君子。你也太理想了，你以為和老婆在床上你不是動物？

你……許也似覺得自己受了污辱。

我不跟你爭。發(fā)九從手包里拿出一打上面全是外文的精美的小紙盒，往茶幾上一扔，吶，是不是沒有這個東西你不放心吶。

這是什么?

自己看吧。發(fā)九夾著包走了。

許也似拿起小紙盒，笑了。然后把那打小紙盒放進床頭柜里。

6

機構(gòu)改革動員大會之后，機關(guān)一片恐慌。人們到處打探減員分流計劃的細節(jié)，到處挖門挖窗尋找盡可能理想的出路。許也似心里著急卻不知道怎么辦才好。一想到這些他就感覺身上發(fā)癢。

回到家，他扒光了身上的衣服，躺在寬大的雙人床上，盡情地撓了一會兒，那暢快的感覺讓他似乎忘記了工作上的煩惱。他打開床頭柜，拿出發(fā)九送來的安全套，這肉色的滿是刺刺怪模怪樣的膠囊，他平生還是第一次見到。他很好奇，竟把它套在了自己的身上。忽然，他瘋了一樣抓起床頭電話，喂……

匆忙中他沒有撥號。他發(fā)現(xiàn)話機下面壓了一張字條，上面寫著：一、劉星提科長不是因為學(xué)歷，而是他掌握了局長的一些事情。這也是局長把女兒嫁給他的重要原因。二、最近劉星還要被提拔。三、你的病會好的。

字條上沒有名字，也沒有時間。不過，許也似感覺那字跡很親切，也非常熟悉。

他四下看了看，沒人，屋子里靜悄悄的。

不過，一種平靜祥和的東西讓他溫暖起來。

〔責(zé)任編輯 宋長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