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命出川
1937年9月,我隨李家鈺軍長率領的國民革命軍47軍從西昌出發(fā),沿川陜公路北上出川抗日。離開西昌的時候,正好過中秋節(jié),連里殺了一頭豬打牙祭,每人發(fā)了兩個糍粑。我們走了二十多天,到了寶雞,又乘上了火車。出川之前,我們絕大多數(shù)人連火車都沒有見過,更不用說乘坐了,所以盡管很疲倦,火車上又擠,可一個個仍興奮不已。
到了西安,還沒有喘口氣,便接到命令,部隊開往山西前線御敵。出川時上級宣布47軍屬22集團軍管轄,司令長官是45軍軍長鄧錫侯。還說,到了西安后進行休整,換衣服,換裝備。因為我們出發(fā)時都穿的是單衣、短褲和草鞋,背的是用了十幾年的老套筒槍。可到了西安,衣服和裝備沒換,隸屬關系也變了,把47軍又劃歸36集團軍了。
軍令如山,我們只得奉命開往山西。山西比四川冷得多,我們一個個冷得直打抖,晚上值班放哨的戰(zhàn)士只得把單被(很薄的被子)披在身上。最初長官不準許,可后來凍死了人,只好同意了。我們又水土不服,不少人生病了,身體不好的死了不少。到了博愛后,上級才給我們發(fā)了棉衣和膠鞋。后來山西、山東、河南、河北等地經(jīng)常發(fā)生戰(zhàn)事,我們就調(diào)往這些地方與日軍作戰(zhàn)。
接受守城任務
1942年,我們已經(jīng)出川將近五年了。那時我在36集團軍14軍94師81團一營任機槍連連長。部隊駐防在離洛陽140多公里遠的一個叫李莊的小鎮(zhèn)上。4月下旬,突然接到赴洛陽集結(jié)的命令。三天后,我們便到了洛陽。
洛陽為歷史古城,豫中平原的軍事重鎮(zhèn),自古為兵家必爭之地。當時的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衛(wèi)立煌的司令部就設在這里。
待94師所屬各部在洛陽集結(jié)完成后,師部召集連以上軍官訓話。當時的14軍軍長陳鐵也在場。師長李時光講,山西太原失守后,小日本集結(jié)了三個師團的兵力南下,企圖奪取洛陽,得手后再以此為據(jù)點,進一步奪取潼關,再向西攻取西安、寶雞,然后從川陜公路南下占領西南,以滅我中華。為此,衛(wèi)立煌司令命我?guī)熕朗芈尻?,不讓小日本陰謀得逞。
以一個師的兵力守城,對付三個師團的進攻,兵力懸殊太大。有個團長當即提出,能否讓14軍全軍守城。此時,在會場一言不發(fā)的軍長陳鐵發(fā)話了。他說,弟兄們,兵力懸殊的問題,我已向衛(wèi)長官陳述過,擬將14軍全部調(diào)入洛陽。但衛(wèi)司令斷然拒絕。軍人以服從為天職,不要講價錢了,各部回去抓緊部署吧!
后來我們才知道,以一個師的兵力守洛陽是衛(wèi)立煌的誘敵之計。他的意圖是以94師守洛陽,待日軍對洛陽形成包圍后,再調(diào)集胡宗南的西北軍出潼關,取道盧氏,揮師北上,對日軍形成反包圍而一舉殲滅之。故94師集結(jié)洛陽后,衛(wèi)立煌便將司令部西遷西安。
94師官兵按上級命令抓緊時間行動起來。我們一面動員老百姓迅速出城躲避,一面在城外挖戰(zhàn)壕,筑工事,在城內(nèi)要道上設哨卡,修暗堡,作好死守洛陽的準備。
準備工作初步就緒,5月10日,日軍的先頭部隊抵達洛陽外圍防區(qū),局部的防御戰(zhàn)開始打響了。上級下達命令說,死守10日就是此役的勝利。
激戰(zhàn)開始
我營的任務是守衛(wèi)西門外牡丹花市一帶的陣地。此時正是牡丹花開的季節(jié),若在往年,這里南來北往看花、賣花、買花的人絡繹不絕,而今年卻是殺氣森森。5月11日我們進入了陣地,上級長官傳下了死命令,人在陣地在!94師在,洛陽在!擅離職守、臨陣逃離者格殺勿論!
我自幼習武強身,身體素來強壯;出川后對日作戰(zhàn)勇敢,負過傷,立過功。1939年李家鈺升為36集團軍司令后,曾從47軍中挑選了些優(yōu)秀班、排長到軍事學校進行短期培訓。我當時任排長,也被選送培訓。那時戰(zhàn)斗十分殘酷,每仗打完后,部隊損失慘重,人員死傷過半的情況屢見不鮮,部隊也經(jīng)常整編、補充。我原先所在的營,陰差陽錯地成建制納入了14軍94師的編制。培訓結(jié)業(yè)后,我升為機槍連連長,順理成章地到了94師81團一營的機槍連。
我連有三個排,馬克沁重機槍四挺。一排、二排各操縱兩挺,三排為步兵排,擔負對一、二排的掩護任務。重機槍可一個連發(fā)打250發(fā)子彈,且射程遠,在當時屬火力極強的武器。81團僅這么一個機槍連,所以我們平時在團里很得“寵”。
我營的陣地離城門約有五六百公尺,5月11日、12日,陣地上幾無動靜。后來幾天陣地前雖有小股日軍進犯,但攻勢并不激烈,像是在“偵察”我方火力。據(jù)說,東門、南門、北門陣地也大抵如此。我們當時甚至懷疑敵人到底有多少兵力。
到了第五日,敵軍的攻勢漸猛起來。那天上午,我們陣地前有股日軍進逼到離陣地200公尺處,營長令我連機槍掩護,又帶著二連沖上去用步槍和手榴彈向敵軍發(fā)起反攻。打了二十多分鐘,那股敵軍被打退了,可二連卻有三十幾個弟兄死在陣地前。第六日與第五日情況差不多。敵我雙方在陣地前激烈交火,雙方各有傷亡,但陣地牢牢控制在我軍手中,整個洛陽城也安然無恙。
到了第七日,日軍的進攻越來越頻繁,人數(shù)也越來越多,大家明顯覺得敵人增兵了。
戰(zhàn)斗空前激烈起來,與我們陣地相鄰的南門陣地漸感支撐不住了,人員死傷已經(jīng)過半,守軍已被迫退到城墻根下。我營的陣地也漸漸被日軍逼近。盡管我營官兵奮力抵抗,可劣勢越來越明顯,傷亡也不斷增加。
此時傳來師部命令:援軍即將來到,各部再死守兩天!
到了第八天上午,仍然絲毫沒有援軍的消息,而敵軍卻越來越多了。后來才知道,日軍截獲了我軍的軍事情報,在得知衛(wèi)立煌的戰(zhàn)略意圖后,最初僅派了一個師團的兵力圍攻洛陽,其余兩個師團,向西進軍。在風陵渡搶渡黃河后,又在潼關以東嚴密布防,堵住了西北軍東進的道路,完成了在潼關的防務后,再抽出一個師團反撲洛陽,故而我?guī)煹姆朗卦絹碓嚼щy。而胡宗南為保存實力,也以日軍阻道為借口,行動遲滯。這樣,94師就成了無援的孤軍。
戰(zhàn)斗白熱化
5月18日上午,戰(zhàn)斗進入白熱化階段。當一股日軍進逼到我陣地前七八十公尺遠時,我連一排見習副排長肖明彬忽地從掩體里站起身來癡呆呆地指著日軍大聲喊:日本兵,日本兵!肖明彬是剛從軍的大學生,學機械的,我們都叫他秀才。師部將他分在我連打算讓他見習一段時間后,提拔為管軍械的軍官。此刻見到近距離的日本兵后,神經(jīng)過于緊張,竟忘了隱蔽而將自己暴露無遺。他離我僅幾公尺遠,我正欲沖上去把他按倒在地,可我還沒有沖到他身邊,一顆子彈飛來擊中他的頭部,他愣了一下,搖晃著倒在了地上,再也不動了。這是此役我連陣亡的第一人。
我連的四挺機槍“噠噠噠”地嘶叫著,吐出一串串火蛇,直飛敵群。一些日本兵倒下了,另一些仍在往前沖。我正聚精會神地指揮機槍手繼續(xù)射擊,我團張團長不知從什么地方?jīng)_了過來,推開正在操縱機槍的一排長,親自扣動擊發(fā)器向日本兵掃射,憤怒的子彈呼嘯著射向敵人。忽然,機槍啞火了。張團長忙問,怎么回事?原來由于長時間的連續(xù)射擊,那挺機槍的槍管已經(jīng)紅透了。我忙向張團長報告了這一情況。張團長此時已經(jīng)殺紅了眼,只聽他大罵了一聲,就站起身來解開褲子對著槍管“嘩嘩”地撒尿散熱。一排長見狀,叫了聲,團長臥倒!撲上去抱住了張團長,可就在這一瞬間,一串子彈飛來,兩人同時倒在血泊中。
張團長是洛陽保衛(wèi)戰(zhàn)中陣亡的職務最高的軍官,按照戰(zhàn)場規(guī)定,副團長接替團長的位置,繼續(xù)指揮全團堅守陣地。
記不清那天打退了敵人多少次進攻。我連的步兵排成了營里的機動部隊,被營長調(diào)來調(diào)去,配合其他連的行動。到正午時,全排已死傷十余人了。
下午有消息傳來,北門芒山的陣地被日軍占領了,守芒山的我軍全軍覆沒。洛陽城已完全暴露在敵軍的火力下。4點左右,一架日本偵察機在洛陽城上空低空盤旋著。營長命我機槍連作好對空射擊準備。當那架飛機飛到西門上空時,我將號令旗一揮,四挺重機槍同時向它開火。飛機猛地升空,躲過了射擊,在天上盤旋一圈后飛走了。我們都明白,那架敵機是來偵察情況的,日本人肯定有新的行動了。
后來我們才知道,師部在17日下午就得到了西北軍已不可能對日本人形成反包圍的確切消息以及衛(wèi)立煌下達的94師伺機撤離洛陽的命令。然而那時日本人的兩個師團已完成了對洛陽的包圍,94師想撤也撤不了啦。
突圍受阻
利用敵軍的偵察機飛走后短暫的平靜,我清點了人數(shù),一排陣亡了一個排長和一個見習副排長;二排完整;步兵排陣亡一個班長及14名戰(zhàn)士,傷5名戰(zhàn)士。與其他連相比,我連的傷亡最少。我對大家說,這是我們?yōu)閲隽Φ臅r候,只要堅持到明天,我們就勝利了。
晚上8時,日本的山島炮團在城北的芒山陣地上突然向城中發(fā)起炮擊。他們利用有利地形居高臨下,將成排的炮彈擊發(fā)在城中,剎那間洛陽城淪為一片火海。未撤出城的老百姓被打得死的死,傷的傷,哭爹叫娘,一片混亂。與此同時,北城墻被轟垮,城里的暗堡工事被擊毀多處。94師師部駐地東宮被炸為平地。
雖然西門是炮兵的射擊死角,但城墻年久失修,在猛烈的炮擊中被震得多處坍塌了。
炮擊過后,約9時許,日軍出動了數(shù)輛坦克向我陣地沖來。每輛坦克后面跟隨了100多日本兵,他們“嘰里呱啦”地怪叫著,向我們逼近。
日軍的坦克厲害無比,陣地前的壕溝工事均被它碾為平地。機槍、步槍的射擊對它毫無損傷。
茫茫夜色中,日本兵鋪天蓋地有恃無恐地向我們壓來。無奈,代理團長只好令我們往后撤入城中,憑借街巷和臨時工事繼續(xù)抵抗。
此時,北門、南門、東門均被攻破,日本兵鐵桶般地圍住了洛陽城,但沒敢貿(mào)然入城,只斷斷續(xù)續(xù)地向城中放槍。
94師傷亡慘重,建制已經(jīng)完全打亂,彈藥耗盡。此時,上級下達了“保存有生力量,各部分散突圍”的命令。
我們機槍連龜縮在一處斷城墻的后面,得到突圍命令后,我再次清點人數(shù),按編制我連三個排,加上伙夫、文書、衛(wèi)生、通訊、司號等勤雜人員原有130人,此時連傷號在內(nèi)僅有102人了。但也是全團人數(shù)最多的連。
此刻,洛陽城中尸橫遍地,濃煙嗆人,頭上不時飛著槍彈。城外的戰(zhàn)壕已被死尸填平。我們100來人個個灰頭土臉,軍衣染血,疲憊不堪。100多雙眼睛盯著我,雖然不言不語,但我知道他們有一個共同的心愿,就是讓我想辦法帶大家沖出重圍!伙夫龔必華是我老家的一個遠房侄子,他拉著我的手說,幺爸,無論如何也要活著幾個人回四川老家報信喲!聽了這話,我心頭一酸,打仗時流血負傷,見弟兄們陣亡我都未掉過淚,聽了此話,我禁不住淚如泉涌。
我和幾個排長商量后,決定用兩挺機槍在前面開路,再用兩挺機槍斷后,掩護大家突圍。
夜半過后,槍聲稀疏下去了,大家都認為突圍求生的時機到了。我命令跑不動的傷號等著收容,跑得動的跟著大家按部署行動。
二排長在前,帶著戰(zhàn)士們抬著機槍悄悄越過垮塌的城墻,跨過壕溝向前沖去。全連官兵緊緊相隨,黑暗中,敵人似乎未發(fā)現(xiàn)我們的行動,大家迅速前進著。
地面上到處是彈坑、死尸。約摸前進了200來公尺,我們被敵人發(fā)現(xiàn)了。日本兵的機槍、步槍子彈隨著“乒乒砰砰”的槍聲暴雨般地向我們射過來,當即便有十幾個士兵中彈倒地。二排長架起機槍向敵還擊,可對射不到兩分鐘,一輛日本坦克“突突突”地如入無人之境向我們碾來。我對大家說,兄弟們,退回去是死,拼命也是死,和日本人拼了。沖啊!大家不顧一切地向前沖去。然而,那坦克不斷掃射著,大搖大擺地直碾過來,坦克身后的日本兵也伺機向我們射擊。又一批兄弟們倒下了。無奈,我只得命令大家原路退回。二排長撤退不及,和幾個弟兄連同那挺機槍一起被坦克碾得粉碎。
殺出重圍
退回城中清點人數(shù),此時連傷號在內(nèi)僅剩52人了。這短短的200公尺的路上,日本兵又奪去了50個弟兄的生命。連里的軍官除我和步兵排林排長外已全部陣亡(還有3個班長)。大家沉默著。過了許久,林排長對我說,師傅(我武功較好,曾任過團里的武術教官,機槍連不少官兵拜我為師學武功),現(xiàn)在敵強我弱,如果用機槍開路硬拼肯定突不了圍。我看不如悄悄沖到敵人陣地前肉搏。短兵相接,他們的火力優(yōu)勢無法施展,或許能奪得一條生路。
聽了林排長的話后,我猶豫不決。因為跟我出生入死的130多個弟兄現(xiàn)在連一半都沒剩下,再有閃失,我實在過意不去。
見我沉默不語,幾個跟我練武術的士兵圍過來說,師傅,林排長的話不錯,困在這里不是死就是當俘虜,不如拼死一搏。
事到如今,除此之外別無他法,我一咬牙同意了這個方案。我對大家說,弟兄們,各自報出自己的家庭地址來,有活著出去的,將來一定要挨家挨戶到死難弟兄家去給他們的父母磕個頭,告訴他們我們是怎樣為國捐軀的。大家都說,要得!
當時的悲壯情景我還記得清清楚楚。文書打著手電筒躲在角落里記下了各自的家庭地址,認識字的士兵幫著謄寫,共寫了52份,人手一份。
我令士兵把機槍、步槍全部砸爛,這些東西不能留給日本鬼子。然后命令他們在陣地上去撿拾大刀、槍刺等兵器。短兵相接難以辨認,我又命令大家通通摘掉帽子,脫掉上衣,除了手頭的武器外,其余東西全部扔掉。
準備停當后,已是凌晨4點多鐘了。此時激戰(zhàn)幾天后的洛陽城籠罩在恐怖和血腥之中。尸體發(fā)出的臭味令人作嘔。我叫了一聲,行動!48人(4名傷號無法行動)跟著我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出掩體,摸索著穿過城墻根向西前進。
林排長的話不錯,我們悄無聲息的行動沒被敵人發(fā)覺,順利地越過了兩軍相持的空曠地帶,迅速接近了敵軍的陣地。
黎明前的夜異常黑暗,在激戰(zhàn)中拼殺了幾天的日軍也疲憊不堪。當我們到達他們的眼皮下時,他們?nèi)栽趬糁小N覀冋那脑竭^,突然左前方發(fā)出了“哇哇”的怪叫聲。我們被敵人哨兵發(fā)現(xiàn)了!哨兵的叫聲驚醒了睡夢中的日本兵,頓時,陣地上“哇哇哇”的怪叫聲響成一片。
砍!我大叫一聲,向著黑暗中的人影劈去。其余士兵也揮動著大刀、槍刺向著凡是穿了上衣的人影亂戳亂砍。敵軍被我們這群“赤膊大仙”嚇懵了。他們搞不清我們的來路。兩軍糾纏在一起又不敢開槍,日軍只得慌慌張張地舉起刺刀和我們?nèi)獠?/p>
我們邊砍邊往前沖,搏斗中雙方都不斷有人倒下。猛然間我發(fā)現(xiàn)左邊兩個日本兵正圍著一個赤膊者肉搏,從赤膊者熟練的揮刀動作中我辨認出是林排長。我沖上去助陣,可一個日本兵忽地冒出來,站在沙袋上居高臨下向我一個突刺。我一閃身,刺刀從我左耳根部劃過,耳垂被削掉。我大驚,沖上去砍那個日本兵,那日本兵嚇得轉(zhuǎn)身跑了。
就在此刻,圍攻林排長的日本兵中的一個將刺刀刺入了林排長的腹部。林排長慘叫一聲,倒下了。七八個日本兵乘勢向我圍了過來,我見狀怒氣沖天,熱血涌向腦門,沖上去發(fā)瘋地揮動大刀向他們一陣猛殺猛砍,日本兵被嚇住了,紛紛逃散。眼前出現(xiàn)一片真空地帶,我?guī)е娛勘脵C往前沖!不知跑了多遠,身后響起了清脆的“嘎勾兒”的三八式步槍的聲音,我心里一陣狂喜,我們沖出重圍了!
再往前跑了一段路,天蒙蒙亮了。我們一個個跑得臉青面黑,氣喘呼呼的。我不敢停步,帶著大家繼續(xù)往前跑,漸漸聽不見槍響了,我們才停下來。此時,我才發(fā)現(xiàn)手中的大刀刀刃已經(jīng)卷曲,刀尖也斷了。清點人數(shù),除我之外,僅15人了,且每人身上都程度不同地帶著傷,所幸都未傷著骨頭,15人中連一個班長也沒有了。我侄子龔必華何時丟下的,也不得而知。
稍事休息后,我?guī)е蠹彝髂戏较蚶^續(xù)前進。時近中午,在確認已遠離戰(zhàn)區(qū)后,我們才到附近老百姓的住處找到了當?shù)氐谋iL說明情況,保長熱情地接待了我們。那里的老百姓聽說我們是從洛陽沖殺出來的,對我們很好,主動打水讓我們洗去身上的血污,讓我們吃飽了飯,又送我們一人一件衣服。我們在那里休整了半天,晚上還舒舒服服地睡了個覺,第二天一大早,我們和那里的老百姓告別,按突圍前的指示向西南方向沿盧氏公路,繞過潼關到西安14軍辦事處報到。
我們曉行夜宿,六七天后到了西安第14軍辦事處,向那里的長官報告了突圍經(jīng)過。他們對我們撫慰了一番,登記后,發(fā)了新軍裝。休息數(shù)日后,我們按指示回四川重慶到羅廣文的整編第10師報到。于是我?guī)е@15人輾轉(zhuǎn)回到了闊別五年的四川。
在和日軍打的若干次戰(zhàn)役中,給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洛陽保衛(wèi)戰(zhàn)。94師在洛陽戰(zhàn)役中,幾乎全軍覆沒。時間雖然已經(jīng)過去60多年了,但我還記憶猶新。以至在后來的幾十年里,不管遇到什么磨難,我都想得通,因為我是九死一生,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幸存者??!
(龔紹周,四川省資中縣歸德鎮(zhèn)人,1916年農(nóng)歷九月出生,17歲時到李家鈺部當兵。1937年隨軍出川抗日,轉(zhuǎn)戰(zhàn)山西、山東、河南、河北等地,任過排職、連職軍官,負過傷,立過功??箲?zhàn)勝利后調(diào)云南昆明警備司令部,后任第19兵團警衛(wèi)營營長。1949年12月拒絕隨何去臺,離開部隊回到四川。1980年從新疆建設兵團農(nóng)第2師第10團退休,現(xiàn)居重慶沙坪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