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失去父親
1998年夏,我過完了十二歲生日,離開了聰明又懦弱的父親,并陪媽媽把他的骨灰送進(jìn)殯儀館。我的父親性格溫和,母親剛好相反。他們都想讓我成為他們的另一個身體,所以各教各的。跟母親在一起時,我能言善辯,幽默直爽;跟父親在一起看星座、練太極時,我詭計多端、平靜安詳。如果說屬于母親的我是一團(tuán)火焰,那么屬于父親的我就像個幽靈。
這個幽靈總是憂慮過多。三歲的時候,他就因為“人總是會死的”哭了兩三次。后來,他受不了母親的棍棒,動不動就要自殺,每一次“他”都被對世間還有牽掛的我拉了回來??墒?,這種雙重人格讓我很不安。畢竟,坐在動不動有火車開過的鐵軌上和站在天臺護(hù)欄上往下看是很不好受的。
五年級的時候,一次我改變了對“他”的看法。
那時,幾個在公安廳里認(rèn)識的孩子請我去看他們養(yǎng)的小貓。實際上那是一只野貓,才幾個月大。它被關(guān)在車間里好幾天。我到的時候,它的內(nèi)臟已經(jīng)爛在體外了。我的抗議對他們毫無效果。我在瞬間被“他”替換了。
“他”——幽靈出現(xiàn)了?!八崩潇o地看著別人邊“切”邊走散后,用雜物和框子將貓埋起,還在“墓”前插了片木板。“他”雙手合十,拍兩拍,做了個“阿門”就離開了。
從那以后,我開始想知道別人在想什么。我開始試著體貼別人,可是做不到。我無法理解別人。我想理解,因而不斷地用長鐵釘把別人的信從信箱里偷出來,在看完之后就處理這些信——把信還回去。不過,凡是罵人的信、分手的絕情信,郵購的壯陽藥之類,都被我不客氣地扔掉了。
父親去世之后,我升入初中。
我跟媽媽提出晚上12:00以后到外面散心。像個幽靈?
2.化身幽靈
秋末,福州,我是初一的新生了。剛開學(xué)幾天,我以待人的寬厚與同學(xué)和樂地相處在一起??墒牵矏鄞蛉说膸讉€男生不久就盯上了我。我就像在小學(xué)時一樣,天天被人欺侮。
每天晚間12:00過后,一個少年像鬼怪一般在附近的街區(qū)、社區(qū)徘徊,那就是我。
“白天人們可以自我保護(hù),但是夜晚是我在守護(hù)他們的生命”——雖然這不是真實情況,但是這么想可以彌補在白天失去的尊嚴(yán)讓自己心里好受些。
半年前,在我正想自殺的時候,一個比我小兩歲的女孩出現(xiàn)了,她差點在無知的情況下殺了我。結(jié)果我反而不想死了。她讓我認(rèn)識到生命的可貴,還有感情。我知道兩個小學(xué)生不可能在一起,又害怕影響到她的學(xué)習(xí),所以雖然我感覺到了她對我的喜愛,卻到最后分開也沒有告訴她我的感情。后來,我哭了兩天。而我父親去世,我哭了三天。我常在黑暗中回憶這些,覺得自己很沒用。直到有一次掃黑活動來了,我選擇了自己的命運。
二環(huán)路的燈光下,幾名巡警威風(fēng)凜凜地站在燈光下。他們?nèi)齼蓛删墼谝槐K又一盞路燈下聊天。晚間零點一到,我出現(xiàn),他們也出現(xiàn)在路燈下。離他們不遠(yuǎn)的小路上,衣冠不整的青年們在裝修高檔的酒店門口徘徊。巡警們總是不能跟著“可疑的行人”走進(jìn)小路——他們的任務(wù)就是在不需要他們的地方巡邏吧。
我決心逗逗巡警。第二天晚上,我?guī)弦话焉鋼艟毩?xí)用汽槍,在三個巡警前一晃而過并且在一幼兒園前失去蹤影。
在幼兒園的模型輪船頂上,我靠在旗桿上,傾聽著樹葉在微風(fēng)中沙沙作響,渾然不顧下方三道從手電筒射出的光四處亂照。一片亮光在我眼前晃了一下。等三人放棄搜索以后,我小心翼翼地閃到剛才亮光發(fā)出的地方。
一面鏡子!誰把這種東西放在這里?嚇我一跳。突然莫名其妙起來,我為什么會在這里?鏡子里的人影似乎也在問同一個問題。我眼前突然閃過一些文字,然后是失學(xué)兒童的眼睛。對,我要讓得絕癥的人有錢治??;要送失學(xué)的同伴上學(xué)。我對鏡子中的人影自大地說:“如果世界上沒有正義,那么我就是黑暗中的正義?!蔽彝蝗挥X得有什么霧一樣的東西從鏡子里噴出來穿透了我的身體。清醒一點的時候,我已經(jīng)倒在自家床上了。如果不是衣服沒有換,說不定會以為自己是在做夢。我換了件睡覺前穿的衣服,一合眼,一雙眼睛在面前看著我,從此以后,一場夢開始了。
每次只要聽到某人和女秘書在游泳池里議論他的妻子,并且在水下“亂動”;或知道甲調(diào)戲女青年被乙攔下來,第二天乙就被甲的朋友剁下兩根手指,或見到群毆之類的事,閉上眼睛我就能看見那兩只憤怒的雙眼。
3.黑暗中是否有光明
如果你們認(rèn)為學(xué)校里只是學(xué)習(xí)上的事兒,那可就大錯特錯了。班級里已有人抽煙。老實的學(xué)生會被“老大”常常修理一下。老師管學(xué)生——對有刺兒的家伙可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而一伙收拾另一伙是同學(xué)里的慣例。
一次自習(xí)的時候,我因為向欺負(fù)慣我的人呸了一下作為不會被人任意欺侮的象征,所以頭上被對方開了一個很深的小口,兩只手上也被砸得沒有一處完整的皮膚。對方拿著血淋淋的碎玻璃在不以為然地笑。全班的同學(xué)都坐在那里看書,有說有笑,都假裝沒看見我身上的傷。我的血在浸透了衣服以后,慢慢地在地上滴出一個紅黑色的印子。
我不愿意洗傷口。當(dāng)我又被對方拉倒,順著雨水中的階梯上推了下去時,我的傷口已從手上轉(zhuǎn)到了心上。
“我不會死在這種奇怪的地方?!蔽乙厝?。活著回去見我的親人……
后來,我用冰冷和計謀武裝自己,再也不信任別人。
在有人群毆時,我的一句“打死一個,少一個”,遠(yuǎn)比勸架有效得多。我甚至在幾位“暴徒”面前稱贊美好,并詢問:他們將來還想做什么?
但是,總有一兩個鏡頭提醒我什么。比如一個小女孩在公交車上給老年人讓座。小女孩的笑臉讓我知道:那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言行。我痛苦萬分。當(dāng)天晚上,我夢見一雙眼睛看著我,第二天我一個人在空寂的教室里,把桌椅推倒一片發(fā)泄著自己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