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私

張平方

一

馬家慶又不行了!：心頭一緊張，下面更是凋謝得迅速。妻子于青禾體貼又耐心地配合他鼓勵他，可越是這樣，馬家慶越是慌亂。他閉上眼睛，集中精力，氣沉丹田，又一次組織沖鋒，然而，還是半道上就潰敗下來。勞而無功的馬家慶沮喪又疲憊。青禾拍拍他的后背說，你太累了，就這樣休息會兒吧。馬家慶如同聽到赦令一般全身松懈下來，這一松懈，人就迷糊起來，他把頭埋進青禾的頸窩沉沉睡去。這個香軟的頸窩曾經(jīng)總是讓他激情勃發(fā)。不知過了多久，馬家慶被青禾推了卞來，盡管手腳很輕，但很堅決。他的口水粘乎乎的弄了青禾一肩頭、一枕頭。青禾用紙巾一把一把地擦著，動作一點都不溫柔，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第二天，馬家慶醒來，感覺眼皮重，四肢也重。昨晚做了無數(shù)的夢，電視連續(xù)劇一般，一場接一場沒完沒了。很長一段時日，他總在亂七八糟的連續(xù)劇里連場奔跑，身不由己。

今天要會見一個大客戶，資料都帶回家來了，吃早飯的時候還要再瀏覽一下。馬家慶走進衛(wèi)生間，青禾已把熱水放好，她是個好妻子。馬家慶把自己放進浴缸，真舒服，一會兒膚色紅潤起來，頭腦也清醒了許多。從衛(wèi)生間出來的馬家慶神采奕奕。青禾正在廚房為他準備早餐。馬家慶問苗苗呢?苗苗是他們的女兒，剛上小學一年級。青禾說上學了。馬家慶感嘆道，小學生也這么忙。青禾口氣幽怨說是啊，這個世界上只有我不忙，閑得慌。

馬家慶出門時，用力摟了一下青禾，熱笑了笑，有些勉強。青禾站在窗前看馬家慶邁著穩(wěn)穩(wěn)的腳步走向停在院門口的轎車，司機小跑著繞過車鼻子來開門，哈著腰，一臉恭敬。青禾嘆一口氣，看看時間，鐘點工就要來了。她簡單收拾一下就出了門，驅(qū)車去市中心做美容。

面膜剛抹上去，美容小姐看見兩行熱淚從青禾眼角涌流出來，她嚇了一跳，問小姐你哪里不舒服啊?要不要叫我們老板?青禾搖搖頭。做完美容，離苗苗放學回家的時間還早，她又去了健美俱樂部，拼命地又蹦又跳，直到把自己折騰得大汗淋漓放倒在墊子上。沖澡時，迎著噴頭酒下的熱水，她的眼淚又一次不聽話地流出來。

這天晚上，馬家慶無法給妻子補課了，他要去上海。那里有筆重要的業(yè)務出了問題。馬家慶處理完公司的事務，離起飛還剩1個小時，司機一路狂奔，還闖了2個紅燈。馬家慶最后一個登機。屁股剛落座，飛機就滑動了。他突然想起忘了給妻子去個電話！

舷窗外，暮色沉重。馬家床四肢酸軟，感覺很累很累，頭等艙只有2個乘客，可以舒舒服服睡到上海。他調(diào)整了一下姿勢，閉上眼睛?？墒撬恢?，妻子青禾幽怨懷疑的眼神老在那里晃悠。怎么跟她解釋？太忙，忙得沒有“性”趣了?或干脆就是忙得陽萎了?干凈倒是干凈了，而這，對于男人來講，等于是承認最后、最根本的失敗，這是任何一個男人都不會輕易接受的。比較而言，馬家慶倒是情愿如青禾懷疑的那樣，因為拈花惹草而在妻子那里不行了。

馬家慶想起了公司一個元老級職工，老賀。老賀是那種待人處事極忠厚極勤勉的人，任勞任怨。傳言說他老婆一直給他戴綠帽子，而他一直容忍著，原因就是他陽萎。以前常被急火攻心的老婆抓、掐得青一塊紫一塊，大熱天都穿長袖襯衣。后來老婆在外頭找了性伴侶才放了他一馬。她不跟他離婚的原因只是他工資高、收入穩(wěn)定，他不跟她離的原因是找誰都一樣。老賀心里的苦平時看不出來，只要一喝酒，就會眼淚汪汪，發(fā)表些人生沒有意思之類的言論。同事們既同情他，嘴閑時又拿他說事開心，當然都是背后的?？稍绞沁@樣，越顯得老賀作為男人的可憐和無奈。

男人，不管是董事長還是普通員工，有權有錢還是無權少錢，赤裸開來沒有任何區(qū)別。上帝在這一點上絕對公平。馬家慶想到這里，心頭不禁煩躁起來。

二

上海方面的事務處理得較為順利，比事先設想的還要理想，馬家慶一身輕松地打道回府。這已是2天以后了。

下午6點鐘他就回到家里，沒有應酬而且又提早回家的晚上，于他于這個家都是少有的。家里簡直有了過節(jié)的氣氛，妻子青禾化了淡妝，其實她化不化妝都是漂亮的。她還準備了清淡可口的飯菜，女兒苗苗歡叫著“爸爸”撲進他懷里。生活多好多細致啊。

入夜，該安靜的安靜了，該開始的就該開始了。柔媚的燈光里，青禾茂密的黑發(fā)蓬松在肩頭，絲綢睡衣半開半掩，她是結(jié)實而美好的。當初，于青禾剛剛大學畢業(yè)，在一家通信設備公司做實習生，穿得土頭土腦，眼睛怯生生的，但馬家慶一眼看出那是一副上好的胚子。馬家慶已離婚2年有余，正是鉆石王老五隊伍中的領軍人物，遂撇開云集身邊的各路靚女，一路狂追將青禾攬入懷中。富有而閑適的太太生活讓青禾光彩照人，她的青春鮮活讓馬家慶沉醉又奮發(fā)，工作熱情格外高漲。那段時期，公司業(yè)務也發(fā)展得順利。公司員工口耳相傳：大家可要努力干活兒，老板新婚，正在興頭上呢!可是現(xiàn)在，馬家慶力不從心了。其實他也不過大她七八歲而已，并非老夫少妻，從醫(yī)學上講，是比較匹配的。今晚，青禾燃燒著的身體本應將馬家慶點燃，而青禾一直認為這是她作為妻子應盡的責任，可是她萬萬沒有想到這讓她的丈夫感到了壓力。但馬家慶能跟妻子講，先別這樣，或者，最好別這樣?她是他的妻子，她一直在努力做個好妻子，她的工作不就是做個好妻子和好母親嗎?

馬家慶鼓起士氣，做出很貪的樣子把青禾拉進懷里，親吻她的身體。這里那里都吻遍了，折騰了很長時問，弄得青禾忍不住催促，快點兒，你快點兒啊!馬家慶需要一個過程來醞釀激情、聚集能量。之前已失敗了多次，他渴望這次成功，說不定一成功，所有的障礙都掃蕩得干干凈凈!醫(yī)書上說性功能障礙更多是心理上的。所以這一次意義重大?？墒乔嗪滩欢?，以為他是故意引而不發(fā)，就急切地上來掰他的手，拽他的胳膊，撬他的腿。這樣一來雙方就失去了配合，就不像是做愛而是廝打了。從床這頭滾到那頭，一個必須迂回前行，一個硬要直截了當，馬家慶好不容易調(diào)集起來的欲望哪里經(jīng)得起如此摧殘，一切都無法挽回無法掩飾了。青禾眼汨汪汪地看他，你，到底是怎么回事?馬家慶沮喪、惱怒又不知所措。他破罐子破摔地說我不行了!我就是不行了!青禾理解錯了：你是不是在外面又有女人了?她用了個“又”字，讓他哭笑不得，如果是那樣倒好了。隨你怎么想，馬家慶拉過被子，背過身睡下，很快，鼾聲響起。

被撂在一邊的青禾已是淚流滿面。她起身下床，把自己反鎖進衛(wèi)生間。她仔細地觀察大鏡里的自己，臉、肩、胸、腹部、大腿、小腿，沒有哪兒不好看，雖然生育過，但保養(yǎng)得科學，仍舊凹凸有致，更兼有少婦的豐腴多汁。青禾對自己的身體是充滿了自信的。那他為何就不希罕了呢?他喜新厭舊了，一定是喜新厭舊了!不然，怎么解釋?青禾自然想到了他的前妻，這回，報應輪到了自已，她感到絕望，眼淚再一次流出來。

三

一次，馬家慶請客戶吃飯，清一色的男性，酒酣耳熱自然就講起了黃段子。馬家慶覺得一點兒都不好玩，每個段子都像在譏諷他，整個社會都“性”趣蓬勃，就他“不行”了。心里越是這樣想，面子上越是情不自禁做出興趣盎然的樣子，別人講一個，他點評一個，弄得場面十分熱鬧。一個而相老實的客戶說，現(xiàn)在什么廣告最多?壯陽藥，可依我看，最厲害的藥當數(shù)小姐，什么樣的蔫巴玩意兒都能給你壯起來。眾人舉杯贊同，說高見高見。馬家慶跟著大家嘻嘻哈哈亂笑，心里卻如開了條縫兒，一道光亮透進來。

兒天后的一個晚上，馬家慶對青禾說晚上有應酬，又把司機支回家，獨自一人驅(qū)車去了郊區(qū)，事先他打聽到那里有一條剛熱起來的發(fā)廊街。到了一看，家家都是美容美發(fā)店，門面氣派、喜氣洋洋，卻很安靜，沒有妖艷的女子站在門口拉客，看上去都是做正經(jīng)生意的。進去了才知道別有洞天。馬家慶受到了極為熱情的接待，一個個女子被安排進小包間讓他過目。她們非常年輕，捧出了最招人的笑容。一連看了四五個，其中一個長得有點像青禾，馬家慶說就你吧。問她叫什么名字，她說春悔。

應該說春悔很盡責，也應該說馬家慶很放松，沒有一點負擔，但他還是一路風雨飄搖，半道上丟盔棄甲。春梅內(nèi)疚地說對不起，先生，對不起。馬家慶本來想說不怪你，又一想，犯得著說這些嗎?就閉了嘴，把錢扔給她，看她怯生生的樣子，估計這丫頭是個新手，頓了一下，又多給了2張。

馬家慶開車回家。車上了高速路，車輪底下發(fā)出對平穩(wěn)路面的低聲吟唱，平時他是很喜歡這種聲音的?，F(xiàn)在他的內(nèi)心充滿了迷茫甚至有些絕望，怎么回事?真的陽萎了，跟老賀一樣?

馬家慶不甘心。兒天后，他又去了一趟。這回他要求找個經(jīng)驗豐富的。于是就來了個水蛇腰女子，她在馬家慶身上纏上纏下，功效并不明顯。遂草草收場。水蛇腰老到地說先生我可是做到家了的。馬家慶穿衣，付錢，不再理她。

馬家慶想到了妻子青禾，他覺得自已真的很愛她，可是……都到這地步了，干脆跟她直說了吧，自已的老婆，有什么不可以說的?

馬家慶就跟青禾直說了。青禾抱著他就哭開了，邊哭邊埋怨，你早就應陔告訴我，這又不是什么絕癥，我們治，哪有治不好的?馬家慶說我看過醫(yī)生了，醫(yī)生說在我們這種人當中，這類病比較普遍，因為工作忙，壓力大，生活沒有規(guī)律，又常常要陪客戶喝酒，肝、腎都很吃不消。青禾說沒有辦法了嗎?馬家慶說辦法倒是有，休息好，減少工作量，讓生活有規(guī)律，就可以慢慢恢復。青禾愣在那里，她明白這才是最難辦到的，這么大一個公司，工作千頭萬緒，丈夫哪里停得下米?青禾萬萬沒有想到嫁給富人的風險與代價會以這樣的面目出現(xiàn)。

馬家慶安慰妻子說最近有兩筆大生意就要談妥了，到時我可以清閑下來，好好調(diào)理調(diào)理。他心疼地撫摸妻子的頭發(fā)，青禾啊，我愛你愛苗苗，我努力工作努力掙錢都是希望你們幸福，永遠幸福。青禾拼命點頭，說我也是。兩人緊緊相擁，都有心心相印、患難與共的感動。

四

這天，青禾又去健美俱樂部。這天的教練是個男的，姓敖，平常大家都熟識了，教練長教練短的喊得親親熱熱。敖教練的寬肩窄腰讓青禾神思飛蕩，眼睛不敢看，卻又忍不住一次次掃過去定在那塊結(jié)實突出的胸大肌上。她的動作老是出錯，敖教練一次又一次跑過來糾正，他的手那么有力，他身上濃烈的男性氣息逼得她幾乎透不過氣來。她突然粗暴地推開他，不要你來指指點點，我想怎么跳就怎么跳!敖教練和幾個健友都吃了一驚，平時溫和文雅的青禾女士今天是怎么啦?敖教練有點尷尬；他舉起雙手作投降狀，邊微笑邊后退。

馬家慶來了電話，青禾走到一旁去接聽。丈夫說馬上要去廣州，估計兩三天后回來。接完電話，遠遠望著挺拔的敖教練，青禾面熱心跳，呼呼地喘粗氣，她意識到自己多么需要一個男人，一個能把自己結(jié)結(jié)實實擁抱起來的男人，管他是誰!她被這個危險的念頭嚇了一跳。

王均瑤病逝。馬家慶瞄了一眼報紙的大標題，心里突然掠過一陣恐慌：在常人眼里，他們年富力強，精明能干，創(chuàng)下了驕人的業(yè)績?？捎姓l知道，這一切是以健康為代價換來的?風光的表面下，是千瘡百孔、疲憊不堪的內(nèi)瓤。然而，真要讓他們停下來，去找回健康、找回生活，卻是誰也停不下來。

他馬家慶停不下來。他疲倦地往靠背上一躺，汽車駛進了機場，巨大的轟鳴聲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