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癱病人與檢察官的生死情誼

陳文念　陳家洋

我要見咱們的恩人，快去把遲檢察官請來，我有話跟他說……”2005年6月16日，生命垂危的范家立老人，向老伴訴說了自己的最大心愿。

很快，山東省蓬萊市檢察院控申科科長遲善會，就接到范家立老伴的電話。他放下電話，急忙趕往現(xiàn)住劉家溝鎮(zhèn)三十里堡村的范家立的家中。范老漢一見遲善會，就流下激動的眼淚，他哽咽著說道：“恩人啊，我還能見你一面，死也瞑目了……要不是遇到你，我也活不到今天。要是有來生，下輩子我們還要做朋友！”

十來天后，范老漢因突發(fā)腦溢血醫(yī)治無效去世。與遲檢察官的最后一面，讓這位77歲的殘疾老人毫無遺憾地離開了人世……

“救我76歲生命關”

范家立原住蓬萊閣街道水城社區(qū)，身體高度癱瘓，全身各部位的比例嚴重失調(diào)。他頸部僵硬，躺在床上時不用枕頭支撐，頭也與床面保持一寸多高的距離；左臂完全沒有知覺；雙腿干癟細?。挥沂值奈鍌€指頭有三個不能彎曲。可是老人毅力堅強，以僅能活動的拇指和食指捏起銀針，靠針灸維持生計。

二十多年前，一個名叫張雪花的中年婦女到范家立這兒接受針灸，此后便留在了范家立身邊照顧他。兩人沒有辦理結婚登記手續(xù)，而是以夫妻的名義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范家立憑著針灸手藝，辛辛苦苦積攢了幾萬塊錢，作為養(yǎng)老的“活命錢”存在銀行里。由于身體高度癱瘓，每次取款都是由張雪花經(jīng)手。去年陰歷三月二十日，范家立與張雪花鬧矛盾，張雪花一怒之下，離范家立而去。范家立起訴到法院，法院判決兩人不準離婚，可是張雪花卻老是不見人影。張雪花一走，范家立老人存在銀行的幾萬塊錢，便暴露在侄子范德仁的面前。

誰成想，這個范德仁利令智昏，對伯父的“活命錢”竟也生出貪念。范德仁對伯父謊稱道，那存在銀行里的3.4萬元錢不夠安全，可能會被張雪花取走。因此，最好由他把錢全都取出，然后再按他的名義存進銀行，以后伯父用錢，他隨叫隨到，替伯父到銀行取款。范家立心想，自己身體癱瘓，沒辦法到銀行存款取款，侄子的這個建議倒也不錯。自己的侄子總不會坑害自己吧！他怎么也想不到，侄子在提這個建議的時候，就存心想騙取他的“活命錢”。巧言令色的范德仁就這樣蒙騙了這位殘疾老人。等到范家立需要用錢的時候，侄子死活不見面，范家立找人去問他，他矢口否認，說錢已經(jīng)全都交給伯父了。范家立又托村里的民政主任去問他，他又對民政主任撒謊說，這錢已經(jīng)交給伯父的妹妹了。其妹患腦血栓半身不遂，同時范德仁還清楚地了解伯父與妹夫不合，不會去找妹妹對證此事的。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可憐的老人才明白自己上當受騙，而這個騙子竟然就是自己的侄子！老人臥病在床，無人照料，生計無著，生活沉入極大的困境中，更兼對人世間的利益紛爭悲觀絕望，飽經(jīng)滄桑的一顆心頓時墜入冰窟。老人立意絕食自殺，四天四夜，水米不進。虧得善良的鄉(xiāng)鄰好心相勸，精心侍候，老人才覺得人間尚有留戀之處。鄉(xiāng)鄰又給老人出主意，讓他給檢察院寫信求救。

很快，檢察院控申科科長遲善會便接到了老人的控告信。遲善會一展開這封信，就感覺到寫信者激動的情緒和對他們的熱切期盼?？馗嫘派系淖謱懙妹苊苈槁椋舟E潦草難辨，因為老人在寫信時情緒特別激動，控告信上有些內(nèi)容甚至出現(xiàn)了誤差：34000元竟然少了一個“3”，變成了4000元。遲善會反復閱讀，細細辨認，付出了很多的耐心和極大的努力，方才看懂信的內(nèi)容。

看完信后，遲善會的心里久久不能平靜。他百感交集，內(nèi)心充滿了對老人的同情和對范德仁的憤怒。本來老人的生活已經(jīng)夠艱難的了，偏偏又遇上一個沒有良心的侄子，這對老人來說簡直就是雪上加霜啊。

控告信被遲善會長時間地拿在手里，信中那動情的呼喚在他耳畔響起：“我給黨組織添點麻煩，我哭求院長救我76歲生命關……”遲善會能感覺到老人在向他們發(fā)出求救的聲音時眼神中的期盼?？餄鮿萑后w不僅是檢察機關義不容辭的職責，更是檢察官的良心所在。但從信中反映的內(nèi)容看，此案屬于非職務侵占罪，理應公安機關立案偵查，遲善會遂向范家立去信，告訴他此信已立即轉(zhuǎn)交公安機關。

把范家立的控告信轉(zhuǎn)交給公安機關后，遲善會并沒有淡忘此事，控告信中那聲“救我76歲生命關”的呼喚，依然時常在他耳邊回響，遲善會密切關注著此事的進展。過了幾天遲善會又收到了范家立的求救信，不知范家立是沒有收到他的回信呢，還是不信任公安機關。這次信中所提的款項數(shù)額是34000元，老漢含著熱淚在信中寫道：“錢要回來我還能生活幾年，要不回來，我就尋短見而亡算了，沒想到我死在侄子手中，請組織清斷吧……”

若不幫老人追回這筆錢，老人必將自尋短見，走上死亡之途！老人真是到了走投無路的絕境了，若不及時同他接觸，后果將十分嚴重。遲善會不及多想，趕緊驅(qū)車來到水城村，幾經(jīng)打聽來到范家立家中。

佝僂在床上的范家立，看到遲檢察官就像是看到了救星，激動得老淚縱橫，雙手不停抖動著。他聲淚俱下地向遲善會訴說了“活命錢”被侄子范德仁騙去的前前后后，他說：“我給你們寫過信，你寫的回信我也收到了。你們讓我與公安機關聯(lián)系，可我怎樣與公安機關聯(lián)系啊，我指望檢察院，求檢察院救救我。我是個殘疾人，不能動彈，這筆錢要不回來，我就活不成了……”遲善會目睹眼前這位癱瘓老人，心中酸楚難當。利令智昏的范德仁竟然欺凌毫無自理能力的伯父，遲善會又深感義憤。遲善會向范家立詢問了一些關鍵性的細節(jié)，又對老人好言勸慰。他的心中早已做出了決定：不管遇到多少麻煩、多大阻力，都要一查到底，盡快為范家立追回“活命錢”，把老人從死亡的邊沿拉回來，讓他重新樹起生活的勇氣和信心，安享晚年。

追討“活命錢”

從范家立家回來后，遲善會立即和辦案人員研究案情，尋找突破口。范家立的存款是市工商銀行海港分理處經(jīng)辦的，應該首先從這里入手。

次日，遲善會和檢察官高明曉來到海港分理處，從分理處調(diào)出了范德仁當日取款、轉(zhuǎn)存及后來將款項據(jù)為己有的有關票據(jù)，并讓分理處填寫了由檢察院簽發(fā)的《協(xié)查存款通知書》。緊接著，兩人又奔赴工商銀行，在銀行工作人員的帶領下進入倉庫，倉庫里麻袋堆積如山，每個麻袋里都裝滿了廢票證。兩人逐袋翻檢，把有范德仁簽字的單據(jù)全部找了出來，讓工商銀行也填寫了《協(xié)查存款通知書》。然后，檢察官又找到為范德仁辦理存取款的工作人員，讓他們回憶當時的細節(jié)；又找受范家立委托、向其侄子要錢的村民，讓他們證實范德仁將錢款據(jù)為已有的事實。為查清范家立存款數(shù)額，遲科長還驅(qū)車來到一個名叫張家疃的鎮(zhèn)子上，走街串巷找到曾跟范家立共同生活過的張雪花。張雪花說，以前范家立的錢都是她去存的，大約有三四萬元錢。

證據(jù)搜集齊了，辦案人員深深地舒了口氣。若按照立案監(jiān)督規(guī)定，案件查到這種程度，完全可以依法結案，下一步就是把法律規(guī)定告訴范家立，他侄子涉嫌非職務侵占罪，應由他本人向法院自訴?？煞都伊⑦B站都站不起來，能打這個官司嗎？一想到范家立那高度殘廢的身體，辦案人的心就收緊了。遲善會決定幫忙幫到底！

一場官司運作開始了。遲善會主動為范家立聯(lián)系了司法援助，聘請司法局德高望重的老局長崔啟學義務擔任范家立的代理律師。他又與崔局長一起，找到市法院院長王可杰，聯(lián)系王院長為范家立減免訴訟費用。于是，這起自訴案件很快進入訴訟程序。

但案件在審理過程中，突然出現(xiàn)了一百八十度的急轉(zhuǎn)彎。在人民法院欲對范德仁作出有罪判決時，范德仁卻向法院提供了一個證人，證實他在去年6月間與證人一起把錢交給了范家立。如果證人的證言有效的話，法院就要對范德仁作出無罪判決。

“這簡直是無中生有，顛倒是非！”遲善會聽到證人的證言后怒不可遏，他深信自己查實的證據(jù)是經(jīng)得起檢驗的，在法律面前完全能夠站得住腳。范德仁向法庭提供的證人，顯然是在做偽證。范德仁肯定是在暗地里做了手腳，企圖借此逃避法律制裁。不過在事實面前，他的陰謀是不會得逞的。按照法律規(guī)定，偽證案件是由公安機關管轄的，查處時，須由審理案件的法院提出查處意見。可法官曾找證人取過筆錄，證人咬定自己去年6月確實陪同范德仁給范家立送過錢?，F(xiàn)在看來已經(jīng)沒有必要再次要求公安機關查處了。眼瞅著范家立就要蒙冤受屈，被侵占的錢款難以討還。

“怎么辦？”遲科長和檢察官們心急如焚。在這個關鍵時刻，他們集思廣益，認定此案雖屬自訴案件，其證據(jù)卻完全是檢察機關收集后提供給法庭的，具有一定的特殊性?，F(xiàn)在證據(jù)方面出了問題，檢察機關有責任在判決下達之前，補充和糾正證據(jù)，以保證判決的準確和公正。遲善會憑多年辦案經(jīng)驗知道，凡是敢于向法庭提供偽證的人，都和案件當事人在私下里有著利益關系。攻下做偽證的人，顯然是解決問題的關鍵。檢察官在了解了偽證者的姓名、年齡、工作單位等基本情況后，認真分析了偽證者的心理狀態(tài)，對制服偽證者的工作做出了周密計劃。他們要一鼓作氣摧毀偽證者的心理防線，把導致冤案的偽證據(jù)徹底糾正過來。

有了充足的準備，遲科長和檢察官驅(qū)車趕到偽證者所在的單位，不動聲色地把他叫到一邊，從法律、道德等方面對他進行說服教育，向他介紹范家立的殘廢程度，述說殘廢人生存的艱難，講述偽證據(jù)導致的法律后果和社會危害；又從珍惜前途和解除顧慮的角度，分析了案件判決前后的輕重責任，指出交朋結友對一個人前途的正負面的影響，強調(diào)了檢察機關志在救人和揭發(fā)犯罪的明確態(tài)度，使證人的心理防線逐漸崩潰?？吹綍r機成熟，檢察官又趁熱打鐵，拿出范家立的求救信，把殘疾人絕望的呼救一字一句地讀給證人聽，讓證人那點殘存的心理防線蕩然無存。

范德仁得知證人幡然悔悟，頓感情況不妙。他驚惶失措地趕到證人單位，死皮賴臉地哀求證人顧全義氣，再度翻供。遭到拒絕后，他又喪魂失魄地跑到檢察院，托人為他掩飾，受到訓斥。無奈，他硬起頭皮，連夜跑到伯父家賠罪認錯，懇求伯父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同歸一個祖宗的面子上，把案件撤訴，他答應馬上退回1.4萬元錢，剩下2萬元錢，立下欠據(jù)，保證在年底全部還清。

善良的范家立把范德仁的哀求告訴了檢察院。檢察官根據(jù)法律規(guī)定和范家立的要求，將范德仁叫到伯父床前，提出了五點處理意見：一、范德仁的行為觸犯了刑法第270條的規(guī)定，之所以不追究刑事責任，是尊重其伯父范家立的請求；二、范德仁非法侵占的3.4萬元錢，要一分不少地歸還；三、范德仁對其伯父的寬容大度要感恩戴德，對殘疾的伯父要多加體恤；四、范德仁把錢款一次性歸還后，范家立將自訴案件撤回；五、從今往后范德仁要敬老助殘，遵紀守法，善待伯父。

遲檢察官宣讀的五條意見，范德仁心悅誠服，范家立飽經(jīng)滄桑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三方面約好第二天簽字、交款，重續(xù)血脈關系。

次日，范德仁籌足3.4萬元錢，恭恭敬敬地交給了側臥床榻的癱瘓伯父。當檢察官將歷經(jīng)磨難追回的3.4萬元錢送到范家立手里時，常年癱瘓在床的老人老淚縱橫，用顫抖的右手拉著檢察官的手，嘴里含糊說道：“我有活路了，我有活路了，這是我的活命錢啊，檢察院給了我第二次生命，遲檢察官的大恩大德我永遠記在心中……”

檢察官做起了紅娘

案件結束了，遲善會長舒了一口氣，按理說他的忙幫到這里也就算幫到底了?？墒牵兄厥饫щy的范家立讓好心的遲善會怎么也放心不下。

“活命錢”追討回來了，范家立卻因無人照料面臨生活困境。怎么辦？遲善會認為，只要是稍有點良知的人，就不會把老漢扔在那里。于是他多方聯(lián)系，找了一個保姆來照顧范家立的生活起居。

隨后，遲善會又開始聯(lián)系水城社區(qū)、蓬萊閣街道以及民政局等單位，為范家立辦理城市最低生活保障金。經(jīng)過數(shù)次奔走和爭取后，最低生活保障金終于有了眉目。然而此時又出現(xiàn)了新的麻煩：由于范老漢自小癱瘓在床，再加上年歲已大，脾氣古怪，以致保姆不辭而別。沒有辦法，遲善會為他再次聯(lián)系了一個保姆，就在遲善會剛開始松一口氣時，這個保姆也因同樣原因離開了。

遲善會犯起愁來。經(jīng)過多次和范老漢交談溝通之后，他還真想到一個“絕妙”的辦法：為范家立找個老伴。對于年近半百的遲善會來說，辦案子是輕車熟路，給人做紅娘卻還是第一次。由于范老漢的特殊情況，許多人都嘲笑遲善會是白日做夢，連范家立自己也說遲善會此舉是瞎子點燈白費蠟。

在各種嘲笑和壓力下，遲善會沒有退縮，他知道只有這樣才能有效解決范家立的永久困難。于是遲善會開始利用各種關系和自己的“特權”來張羅此事。功夫不負有心人，在自己一個親戚的幫助下，遲善會終于聯(lián)系到了身體健壯但沒有經(jīng)濟來源的代婆婆。在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接觸之后，范家立與代婆婆終結秦晉之好。

辦理結婚手續(xù)的那天，范家立讓老伴代自己繡了一面錦旗，上書“再生父母，恩重如山”八個大字，送到遲善會手中，這個感人肺腑的真情故事，也隨之被鄉(xiāng)親們廣為傳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