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自己還給你

公　森

楊立仁是自幼隨父母一起被發(fā)配到這窮鄉(xiāng)僻壤的，如今已知天命了。就在這個名叫鳳凰村的鳳凰小學里，他獻了青春獻終身，當了近三十年的民辦教師。五年前，他自己摔了“泥飯碗”，在村中心地段的公路邊開了家雜貨店，倒也生意興隆。鄉(xiāng)親們要賒就賒一點，想賴就賴一點，他也不計較，因此頗有人緣，多年下來有了些積蓄。但美中不足的是，他至今仍是灶頭邊的吹火筒——光棍一條。

這是一個夏天的黃昏，楊立仁離家三天后從城里回來，經(jīng)過村口山坡的樹林時，忽然感到內(nèi)急，于是一頭鉆了進去，拉開褲襠，閉上眼睛，愜意地方便起來。忽聽一聲驚叫：“哎呀，要死!”并伴有山石滾動的聲音。楊立仁一驚，睜眼一看，失聲驚呼：“你，你在干什么?”急忙轉(zhuǎn)身就逃。

難道楊立仁撞見鬼了?說出來比撞見鬼更糟糕!原來他是正對著一個姑娘“放肆”。咦，那姑娘怎么把頭伸進掛在樹上的繩套里?當這個鏡頭再次閃現(xiàn)在楊立仁腦際時，他已顧不了那么多，急忙轉(zhuǎn)過身去，定睛一看，壞了，那姑娘已經(jīng)踢翻了腳下的石塊，懸掛在半空中，一頭瀑布般的秀發(fā)遮住了她的臉。只見她穿著城里姑娘時興的吊帶裙，讓楊立仁看到了不該看到的部位。人命關(guān)天啊!他顧不上避嫌，一個箭步上去，救下那女子，撩開姑娘臉上的長發(fā)仔細一看，失聲驚叫：“咦，怎么是小鳳?”

這小鳳，與她的孿生哥哥小龍，都是他的得意門生，雙雙考取了縣里的重點中學，卻因父親去世早，寡母無力供養(yǎng)兩個中學生，只得讓小鳳放棄學業(yè)。小風愿為哥哥做出犧牲，但在楊立仁暗中相助下，小鳳在鄉(xiāng)下才勉強讀完初中。也許就為這，楊立仁才辭職“下海”，他把小龍小鳳當成了自己的兒女。

鄉(xiāng)親們看在眼里，有意成全楊立仁與小鳳媽，可他倆都是舊腦筋：一個說“施恩圖報非君子”，一個怕“寡婦門前是非多”，各自恪守信條，也就不了了之。此刻，楊立仁抱著小鳳，既激動又后怕，慶幸自己碰巧救了她。

而此時的小鳳躺在楊立仁的懷里，眼淚不由自主地流淌下來。在她的心目中，楊老師才是最可親可敬的人，比自己的母親更疼愛自己。她明知在這偏遠的山區(qū)，靠男孩“傳宗接代”乃天經(jīng)地義，但她就是心理不平衡。她暗暗發(fā)誓，一定要憑自己的努力出人頭地，讓母親和鄉(xiāng)親們看看，究竟是兒子強還是女兒強!因此，初中畢業(yè)后，她瞞著母親和老師跟幾個女同學偷偷跑出去，在省城打工。雖然收入不多，倒也經(jīng)常能接濟考上了大學的哥哥。母親的臉上也有了笑容，苦了十幾年，終于熬出頭，逢人便夸自己的一雙兒女。

小鳳進了省城，幸遇同鄉(xiāng)阿慶在飯店做廚師，她才得以立住了腳。這小伙子二十六歲，能言善辯，頗有女人緣，飯店的老板娘就很喜歡他。小鳳與阿慶戀愛后，提出盡快離開。阿慶也想自己開家小飯店，正巧有家店面要轉(zhuǎn)讓，但需要五萬元，而他倆手頭只有一萬元，差得太多?？墒亲约寒斃习逄姓T惑力了，于是他倆決定一人借兩萬。

小鳳只能回鄉(xiāng)找楊老師，把情況一說，楊老師爽快地把錢給了她，連借條也不要。當時沒別人在場，小風還開玩笑說：“你不怕我賴賬嗎?”楊立仁笑笑：“我相信你不會的?！毙▲P感動極了，說：“萬一我失敗了還不起呢?”楊立仁說：“傻丫頭，只要你盡力了就好，一個對自己都沒有信心的人，是不會有出息的?！毙▲P突然親了老師一口，“我保證三年還清，否則，我把自己還給你!”楊立仁開心地說：“好啊，那你就給我做女兒吧。”

飯店終于開起來了，生意還不錯。誰知人算不如天算，開張才一個月，一場“非典型肺炎”襲擊了這座城市。飯店門可羅雀。這不是要命么?小鳳心急如焚，而阿慶則說店內(nèi)損失店外補嘛，天天跑到馬老板飯店里陪老板娘打麻將。結(jié)果欠下一大筆賭債逃之夭夭，把個弱女子頂在了“杠頭”上。馬老板帶人來逼債，說：“我的飯店也同樣遭遇非典，面臨破產(chǎn)。給你三天時間，必須先還兩萬元，否則我就要變賣你的飯店?！庇株幮Φ溃骸叭绻沩槒奈遥@飯店就全歸你了?！?/p>

小鳳既不想放棄飯店又不愿當二奶，于是硬著頭皮回來再找楊老師商量，但等了兩天也沒見到他。一打聽楊老師是進城相親去了。絕望的她只能上吊了，可偏偏碰巧又是楊老師救了自己。難道這是天意?但愿這是天意!

想到這里，小風情不自禁地一把摟住楊立仁的脖子，泣不成聲。楊立仁吃了一驚，急忙勸慰道：“風兒，發(fā)生了什么事?天塌下來有我頂著，咱回家慢慢說?！?/p>

一進楊立仁的家門，小鳳認真地說：“楊老師，這么多年來你一直是我心目中最親近最信賴的人，你如不嫌棄，就要了我吧。我小女子說話一言九鼎，借你的錢肯定還不出了，現(xiàn)在我就把自己還給你!”

楊立仁一愣，說：“傻丫頭，說什么胡話呢，你把楊老師看成什么人了?我對你有感情是真的，但絕不會乘人之危的。告訴我，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小鳳含淚說出了事情的原委。楊立仁聽了義憤填膺，說：“你別怕，明天上午十點，我再給你兩萬，先應(yīng)付過去再說。”小鳳這時說：“楊老師，既然你喜歡我，我今夜就不走了，好好報答你?！睏盍⑷噬鷼獾卣f：“小鳳，正因為我喜歡你，才不會不負責任地要你。退一步說，如果我現(xiàn)在要了你，與馬老板又有何異?”

小鳳回到自己家里，沒想到哥哥也回來了，但見到她表情有些古怪。媽心里有話藏不住，說你哥回來時，看到你和楊老師從樹林里出來，又這么長的時間才回家，你們在干什么?

小鳳滿腹委屈，本想在媽媽面前大哭一場，可現(xiàn)在她忍了，只是反問：“楊老師是什么樣的人，你們不比我更清楚?”說完，回房里睡了。這就更加重了母子倆的猜疑。

第二天一早，楊立仁就從信用社取出二萬元，回到自己的店里等小鳳。小鳳沒等著，卻見小鳳媽來了。小鳳媽昨夜翻來覆去沒睡好，現(xiàn)在到楊老師店里，是以買東西為名，來探探虛實。沒想到楊老師張口就問：“小鳳怎么沒來?”小鳳媽的臉，一下多云轉(zhuǎn)陰，話中有話：“她昨晚不是和你在一起很晚才回家嗎?你找她有啥事?”

楊立仁心想小鳳肯定對她媽說過事情的經(jīng)過，可別弄誤會了，忙把一包錢遞上去，說：“這錢就請你帶給小鳳吧?！毙▲P媽感到意外，愣了一下，但還是接過錢去，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連個“謝”字也沒有，轉(zhuǎn)身就走，把個楊立仁晾在那里發(fā)呆。

小鳳一覺睡到中午才醒來，見只有母親一個人在家，便問，“我哥呢?”媽低著頭說：“早回城里去了?！?/p>

“他怎么不等我一起走啊?！?/p>

“他說有火燒眉毛的事，趕緊走了?！?/p>

小鳳梳洗后去楊老師店里拿錢，楊立仁被弄得莫名其妙，問：“你媽沒把錢交給你?”

小鳳的臉突然變得煞白，“你為什么把錢交給她?完了!”她發(fā)瘋一樣奔回家，一把抓住她媽的手，“錢呢?”小鳳媽支吾道：“給，給你哥拿、拿走了?！?/p>

小鳳欲哭無淚，顫聲問道：“你為什么把我借來救命的錢給他啊?你給了哥，女兒就只有死路一條了?！边@時的小風淚流滿面，又哭道：“媽，我和哥哥都是你的親骨肉，你為何如此偏心?是你把親生女兒逼上了絕路呀!”

就在這時，怕小風出事的楊立仁也趕來了。小風面對他，聲嘶力竭地叫道：“你為什么不要我?為什么啊……你放心，我欠你的錢會還你的!”

楊立仁氣極，甩手給了小鳳一巴掌。頓時，小鳳、小鳳媽和楊立仁都愣住了……

也不知僵了多久，小鳳媽拉起女兒的手，把她摟進了懷里說：“小鳳，媽錯怪了你和楊老師了，我以為那錢是你‘賣身的錢啊。二萬元錢沒給你哥，還在我這里，快拿去派用處吧。楊老師的錢我們以后還!”

楊立仁深情地看著小鳳，對小鳳媽說：“對不起，我不該打她……我，我現(xiàn)在只想說，如果你們愿意讓我成為這個家庭中一員的話，我想堂堂正正地娶小鳳。我愛她，為了小鳳，我什么責任都愿意承擔……”楊立仁話沒說完，小鳳突然一把抱住楊立仁，用滿是淚水的臉貼住他的臉，撒嬌似地說：“謝謝你打了我一巴掌，這說明你關(guān)心我，在乎我啊!我愿意嫁給你。”

小鳳媽目睹眼前這一幕，悄悄地擦了擦眼淚，離開了屋子……

責編／章慧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