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古代的青銅器物,后漸演化成王業(yè)、帝業(yè)的象征,成為國之重器;楚莊王,春秋五霸之一,楚國正是在莊王時期走向強盛,逐鹿中原的?!俺f王問鼎”,是我國古代很著名的一個故事。且看《左傳·宣公三年》的記載——
楚子(即楚莊王)伐陸渾(在今河南省嵩縣及伊川縣境)之戎(戎族),遂至于雒(同“洛”,洛水),觀兵(檢閱軍隊)于周疆(周王室的疆界)。定王(周定王,在位二十一年,此時剛繼位)使王孫滿(周朝大夫,王室之后,名滿)勞(慰勞)楚子。楚子問鼎(指九鼎,傳說夏代用九州貢獻的銅鑄成,被視為定國之器?!皢柖Α睙o異于蔑視并袒露野心)之大小輕重焉。對曰:“在德不在鼎(鼎的大小輕重在于君主的德行而不在鼎本身)。昔夏之方(正當)有德也,遠方圖物(把遠方的各種奇異事物繪成圖像),貢金九牧(一州之長稱“牧”,此為倒裝句,意為九牧貢金),鑄鼎象物(把遠方風物的圖像鑄在鼎上),百物 (即現(xiàn)“萬物”)而為之備(齊備,完全),使民知神(神圣)、奸(邪惡)。故民入川澤山林,不逢(遇不上)不若(不順利)。螭(chi)魅罔兩(即今成語“魑魅魍魎”,古人幻想中山水木石的鬼怪),莫能逢之,用(因而)能協(xié)(和諧)于上下以承(承受)天休(福佑)。桀(jie,夏朝末代君主)有昏德(在德行方面昏聵迷惑),鼎遷于商(商湯王滅掉夏桀,夏鼎也被遷到商朝),載祀六百。商紂(商朝末代君主,被周武王滅掉)暴虐,鼎遷于周。德之休明(美善、光明),雖(即使)小,重也。其(用于形容詞詞頭,無實義)奸回(奸邪惡毒)昏亂,雖大,輕也。天祚(zuo,保佑)明德(光明有德的君主),有所底(zhi)止(最終的限度)。成王(周成王,武王之子)定鼎(安置鼎,引申為定都立國)于郟郫(jia ru,周朝的王城,在今河南省洛陽市),卜世三十(占卜的預言是傳位三十代),卜年七百(占卜的預言是國家要有七百年),天所命(注定)也。周德雖(即便)衰(衰微),天命未改,鼎之輕重,未可問也?!?/p>
周鼎,代表著周王朝的尊嚴,諸侯竟敢向周朝大臣“問鼎”,分明是大不恭,是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倒行逆施,其挑釁性與蔑視意味是不言自明的。在昭然若揭的現(xiàn)實面前,引人注目的并非楚莊王那不可一世的犯上之舉,倒是周朝大臣王孫滿如何應對這棘手的局面,更具有懸念性。
春秋之際,周室衰微,諸侯爭霸,周王室對天下九州的掌控實際上已是徒有虛名,只是春秋之際“周禮”還多少有些約束力,撕破面皮與周王室分庭抗禮畢竟還是種令諸侯有所顧忌的越軌之舉,而羸弱的周王室面對諸侯的蠢蠢欲動,自然也是“麻稈兒打狼”心存畏懼,一旦得罪了諸侯,結果只能更加不可收拾!交待這樣復雜的時代背景,意在幫助讀者體味周朝大臣王孫滿在這場舌劍唇槍的較量中展現(xiàn)出的勇氣、智慧和膽識。
楚軍陳兵周境,虎視眈眈,周定王出于舊禮的程式也是因武力上的“惹不起”,派大臣王孫滿前往勞軍,雙方的心理對峙就這樣凸現(xiàn)在讀者面前。
面對楚莊王“問鼎”這樣一個不好回答的問題,王孫滿既不能過分強硬,以致惹怒了對方造成局面惡化,又不能一味示弱從而使周王室尊嚴掃地。王孫滿則是聰明地避開了鼎的大小、輕重,橫空出世地提出一個“德”字來:“在德不在鼎”,這是避實擊虛,化被動為主動,在“攻勢”上避其鋒芒而占得先手。
此章開篇雖沒出現(xiàn)“力”字,但卻極力渲染了楚軍的軍力強悍,“力”與“德”是相對的,肯定“在德”就是否定了武力,從而先化解了楚莊王的心理優(yōu)勢。隨后,王孫滿用夏商周三朝從鑄鼎到遷鼎的史實,高張“德”的力量。雖然春秋時期已不是周文、武、成王盛德的時代了,但王孫滿仍巧妙地避開了這個對自己并不有利的現(xiàn)實,轉而再提出“天祚”、“天命”這樣更虛玄的命題,從而讓聽得目瞪口呆的楚莊王心理上一弱再弱而自繳其械,主動權完全轉到了王孫滿手上。最終,王孫滿意味深長卻是居高臨下地告誡楚莊王:“鼎之輕重,未可問也?!边@時,已完全不是回答詢問,而是開導與教誨的姿態(tài)了。
縱觀事件從周室王禮下楚莊王派大臣勞師,直至王孫滿正氣凜凜坦言相告,這種從被動變主動的戲劇性演進,完全是由一番充滿智慧的說辭催動的,并非劍拔弩張的雄豪霸氣,也非臉紅脖粗的據(jù)理力爭,而是一派瀟瀟細雨,潤物無聲,以膽略、智慧為先導,以己之長,擊敵之短,最終消除敵氛,化險為夷。智慧即便是在粗礪強蠻的冷兵器時代也煥發(fā)著四兩撥千斤的燁燁奇彩,它與勇氣和膽識一同維系著事態(tài)的均衡,分工合作,鼎足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