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自關懷生命圣潔感的頂禮膜拜

李　海

教師父母的生命精血，是浸潤和滋養(yǎng)我教師人生的精神源流

如果說對于教育圣土的眷戀和崇尚，成就了我教育人生的幸福和價值，源頭當是哺育我的典型的知識分子家庭。

一段難抹的孩童記憶，刻在我躡手躡腳走進成都錦江賓館紅地毯、得知母親正為大學生編寫教材的當兒。那是我第一次對母親生發(fā)的崇敬，也是向幼兒園伙伴吹噓的資本，還是對忙于工作而把我鎖在家里的母親寬恕的理由。

比翼而為川大外語教學骨干的父母，深遠影響我的“小灶”始于那段“史無前例”的日子。上海外語學院碩士研究生畢業(yè)入川不久，父母便在川大“停課鬧革命”中躲進外婆家一呆3年。其時我難解而終身難忘的是，除了促我學習外，父母居然停歇不下研究的腳步，頑強地堅守著自己的精神家園;而同為川大教授的爺爺，卻要把滿屋的書賣給廢品收購站。

一天，幾個人挑著大籮筐走進爺爺那間“神圣的書屋”，把放滿幾垛墻壁、裝滿楠木箱子的書籍一筐一筐搬走。母親摩挲著我的頭心疼地說：“這些書不敢放在家里，你爺爺怕出事?！焙髞砑依镛讚貌恍辛耍瑺敔斆半U留下的那本23公斤重的《牛津大辭典》，也被賣給了古籍收購店。

川大復課后，學俄語的父母改教英語。一家人擠在一間房子里，我半夜醒來，常見父母圍在火爐旁備課的身影。那時母親對我說得最多的是：“我們都這么大了，教英語還得從26個字母學起，不得不拼命學?！备改傅钠D辛、敬業(yè)和倔強，開始影響已上初中的我，并流淌成后來的我的教師血脈。

1982年，我初為人師，父親患病辭世。終身奮斗于教育，落得兩袖清風的父親悲涼的生命缺憾震撼了我的神經，擔憂舉步后塵，我把從教的怨氣向母親和盤托出。因為當年超過重點大學錄取線的我，是父母建言而讀了師范，而母親的幾句話卻讓我刻骨銘心：“我為你父親感到驕傲，他教的學生成千上萬，但他一生不爭，樹起了一尊不倒的口碑，人生能達此境，我們心里足矣。”那時那刻，眼淚和空氣猶如結成了一根鞭子，不停地抽打著我渺小的心靈。堅忍的清貧、清朗的骨節(jié)、忠貞的靈魂……讀解二十多年，我終于把對父母的敬仰凝結成10個大字：偉大的父母、偉大的師愛。j其時我才意識到，父母的生命精血，已在不知不覺浸潤和滋養(yǎng)著我的教師人生。

具有教師個性魅力的教學磁場，是我索求生命交融的心理圖騰

或許是父母遺傳的作用，抑或是軍工廠子弟校軍隊氛圍的感染，認真、嚴謹、質樸、真誠，漸行漸近于教學的我，始得學生愛戴和搏擊生命的快感。

十多年的子弟校教學歷程和青春年華，我?guī)缀跸到唤o了學生。身處地方代管、被重點中學擠壓的企業(yè)子弟校，稀缺學習進修機會，備嘗被邊緣化的痛楚。作為全校唯一的生物教師，我經常是初中、高中六個年級一起上，距家僅半小時的自行車程，卻在周末也很少回家，而教學成績也多次超過了省重點。不利環(huán)境刺激的是巨大的付出，反彈的是拼搏的力量，培育的是不服氣、不服輸、不信邪的挑戰(zhàn)性格，反饋的是教育人生的精神財富和教師個性的日臻成熟。

學校處在雙流機場航線下，轟鳴的飛機從頭頂上掠過，經常影響課堂秩序，我也批評過學生，但不奏效。一天，飛機飛過后我問學生：“乘坐飛機一般時間不長，為什么飛機上要發(fā)口香糖？”或說是坐飛機享受的待遇，或說是防止眩暈，都不能令人信服。我以生物學知識求解：飛機聲音對人耳朵的鼓膜刺激很大，吃東西是為了讓人張嘴，平衡聲波對鼓膜的壓力。以后飛機經過時，學生們都微微張嘴，而教室秩序井然。對此我深有感觸：引導學生適應環(huán)境的瞬間變化，滿足他們的好奇心和求知欲，須幫助他們認識規(guī)律，說服力來源于科學知識。

一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小事，讓我難以釋懷。一天上午第三節(jié)上課鈴響后，我走進教室，發(fā)現黑板未擦。我很生氣，認為自己“很丟面子”，當場就批了值日生一頓。課上完后，還有幾分鐘下課，我余怒未消，又訓起了值日生。班長突然站了起來：“不是值日生貪玩，而是課間操后學校講事情耽誤了時間，來不及擦黑板?！蔽乙幌隆懊闪恕保院螽斨嗟狼福骸袄蠋煵涣私馇闆r，錯怪了大家?！蔽覟樽约旱腻e誤懊悔，是學生給了我寬容大度;我也慶幸錯誤給了我收獲：不能先入為主，遇事首先要傾聽學生。

和我搭檔的一位數學教師，常把每周三節(jié)自習課據為己有，還幽默地把自己刻寫的若干套復習題，命名為“學生營養(yǎng)套餐A、B、C、D”，數學作業(yè)太多，同學們很是惱火，但又不便發(fā)作。作為班主任，固然不能無視學生的意見，但要說服長我十多歲、加班加點工作的這位數學老師，我的確感到有些棘手，只好想了個“怪招”：某日下午第二節(jié)課后，我讓學生們提前回教室，反鎖他們后躲了起來。但見，數學老師抱著一大摞作業(yè)本，興致勃勃走來，推門不開，大喊開門;學生們捂著笑聲，齊聲道：“我們被鎖在教室里了！”他只好搖搖頭悻悻而去，教室里一片開懷大笑。交換意見時，他愉快地接受了學生們的意見，自覺調整了行為。被學生們傳為經典的這個“黑色幽默”，妙在以幽默對幽默，既是無聲警告，又給了比較人文的臺階，我和學生們的心也靠得更近了。

在子弟校教學十多年，我的感悟是：環(huán)境對人有重大的影響，但至關重要的是人的追求、理念、行動和實踐。生活條件、工作環(huán)境可以差一些，但教師的思想、觀念、精神不能差，只要珍惜教學這個實踐平臺，就擁有了實現生命成長的土壤。

我由此建構了索求師生生命交融、共享教育的心理圖騰：以對教育的傾心執(zhí)著，以語言的風趣幽默，以思維的流暢嚴密，提升自己的生命意識，培養(yǎng)自己的生命情懷，開發(fā)自己的生命智慧，建構和諧的生命課堂，培育起以教師個性魅力為核心的教學磁場。

胸襟博大的教師群體，是放大我教育理想的支撐力量

十余年打拼，從教師到校長，應當說是小有成就。但7年前我從子弟校赴任一代名校成都市龍江路小學校長時，第一感覺卻是“高處不勝寒”，猶如登上了一輛高速戰(zhàn)車。我開始小心翼翼地讀解“龍小”，以求和她進行深入的心靈對話和生命相約。

或許是數十年積淀的文化孕育了她卓爾不群的價值認同和高位追求？怎樣承續(xù)她十多年愉快教育的發(fā)展勢能，引領她思想活躍、個性鮮明、好于挑戰(zhàn)的隊伍？我順勢而導，“首戰(zhàn)”取向她相對薄弱而極富潛力的現代教育技術。在全省小學率先建成一流的現代教育技術系統(tǒng)，首批進入“全國現代教育技術實驗學校”，生成現代教育技術與課程整合的課堂教學模式，而這一切，歷時不到3年。

感動之余，更是“從思想到靈魂的洗禮”，“龍小”的長短課改革，就讓我體驗了這樣的心靈震撼。2003年6月，暑假前一天，我在教師大會上拋出預案：實行長短課時制改革。作為四川省首批“課改實驗學?！保n改一起步，我們就抓住機遇，著力創(chuàng)設愉悅開放的教學環(huán)境和新課程模式，但很快遭遇了校本課程與現行課程體制的矛盾。怎樣建構適合生命成長需要的學校課程體系？我們把突破口選在了長短課時制改革上。

長短課在全國雖不乏實驗者，但因其難度系數甚高，多數學校只是在部分學科或年級試點，我們卻要整體構建，來一次學校課程時空的大換血、課程內容和教學力量的大開發(fā)。面對這樣一項涉及面廣、風險度高的綜合性改革，我當時的想法是，沒有全校教師90%的支持率就堅決放棄。讓我感動不已的是，全校教師投票表決時，竟有高達99%的改革支持率。正如預期，我們在不加重學生負擔、總課時不變的前提下，建構了涵蓋義務教育課程實施方案全部課程的長短課程體系，并增設了形體、書法、英語活動、數學思維訓練、閱讀輪轉等大批校本課程，贏得了學生和家長的普遍歡迎。而老師們的工作量和教學難度卻成倍增加，由于來不及改革分配制度，長短課試行1年后，依然沿用的是原來的分配辦法，卻沒有一個教師因此而生怨和消解積極性，而持續(xù)保持了改革的熱情和動力。這樣一支視野開闊、胸襟博大、令人肅然起敬的教師隊伍，無疑是凈化、提升我教育生命的活水和延伸、放大我教育理想的支撐力量。

潛藏著我們意想不到的生命智慧的學生，是我一生也讀不完的大書

學生是一本永遠讀不完的大書。我記憶猶新的是和小學生陳一昊演繹的“現代哈利波特的故事”。

2004年“五一”后上班第一天。我突然發(fā)現，漂亮的教學樓一樓瓷磚墻上，每隔幾米就有一個用泡沫筆畫的圓圈，共有幾十個。我很惱怒，新教學樓投入使用1年了，還未發(fā)生過在墻上亂寫亂畫的現象。當即讓人調查，“兇手”找到了：一年級小男孩陳一昊。少先隊大隊輔導員找他談，他如實“招”了。見到小家伙時，我說，你承認了說明你是個誠實的孩子，擦干凈后就是好孩子了。第二天他用洗衣粉和鋼絲球擦掉圓圈后，一蹦一跳跑到我面前，不無得意地說：“擦干凈了！”我想修理他一下：“我用放大鏡看過，瓷磚上有很多鋼絲球掛的傷痕，看來只有換瓷磚了。”孩子先是嚇呆了，隨后反過來求我?guī)退朕k法，正得意的我，轉而對這個聰明的小家伙萌生了敬佩。

期末“新三好”評選，我們沒因這事兒否認這個各方面表現不錯的孩子。我把他叫到辦公室，發(fā)給他獎狀時隨意問：“我們早就是朋友了，對嗎？”他點點頭。“能告訴我你上次為什么要在墻上涂抹嗎？”孩子竟給了我一個驚天動地的答案！“4月30日那天，我聽見廣播說，楊校長的鑰匙掉了，希望大家?guī)退?，我就把找過的地方做上記號……”我驚愕得幾秒鐘內說不出話，下意識抱住了孩子：“你做得真好，你太可愛了！”至今我依然愧疚不安的是，我本以為對孩子夠寬容、夠人文了，誰知全然沒有把住孩子的脈！

我在全校師生大會上作了檢討，既是教育大家，更是教育自己：孩子身上潛藏著我們意想不到的善良、愛心和智慧，我們永遠都不能當傳道士，永遠需要向孩子學習，并當場給孩子獎賞了個名字——“現代哈利波特”。

管樂是龍小的傳統(tǒng)特色，但管樂隊一直沒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幾個音樂教師和我想了1年，還找了音樂學院教授幫忙，但取的名字都不滿意。我突然想到，可能是我們的思維進入了死胡同，何不向學生“有獎征名”？孩子們的表現讓我大吃一驚，他們想出了“小神龍樂隊”、“小飛蟲樂隊”等一個個動人的名字，凸顯我校愉快教育特色、朗朗上口的“HAPPY樂隊”一舉奪魁，我們把它固化在了特別造型的植物景點上。

作為一曲交響樂的前奏，遲來的管樂隊征名奏響的生命交響樂，一發(fā)而不可收。

一般學校的校慶圖冊，都是領導、專家、教師的話語陣地，我校65周年的校慶圖冊，我們讓它變成了展現學生生命精彩、飛揚個性、閃爍智慧的語境平臺?！褒埿?，夢開始的地方”、“不走尋常路”、“歌聲笑聲讀書聲聲聲入耳，童心愛心敬業(yè)心心心相印”……從孩子們心里迸出的文字，儼然走上了精美的校慶“畫冊”扉頁。

班級個性化課表設計、教室布置大賽、“龍娃娃”卡通人物形象擂臺賽……參與、感受、經歷、創(chuàng)造，在這些學生充分自主的教育活動中，每個孩子都收獲了自信和成功的體驗，呈現出生命成長的和諧狀態(tài)。關懷生命的教育思想也由此落地，一方面學生當了我的老師，另一方面我的學生觀、教育觀也得到了升華。從學生身上尋求幫助生命成長的教育本質所需，為學生全面發(fā)展奠基，我們把龍小新的育人目標定位為：“讓每個孩子都享有自信和成功”，培養(yǎng)“品德高尚，思維活躍，行為規(guī)范，體魄健美，個性充分”的一代新人。

基于一次次的生命細節(jié)對話，基于對教育規(guī)律的真切感悟，基于對不良生長的教育現狀的真實反叛，因應生命發(fā)展需求的海拔高度，傳承、創(chuàng)新、發(fā)展龍小思想內核，我們提煉了龍小教育理念：“老老實實做人，踏踏實實做事，大處著眼，小處著手，甘于寂寞，在平凡中追求和感悟教育的偉大?！?/p>

回歸幫助生命成長的教育本質，我和“龍小”師生5年耕耘，寫就了“龍小”38字教育理念，寄托的是龍小師生，也是我自己終身源自關懷生命、啟迪心靈教育圣潔感的頂禮膜拜。

作者簡介：李海，中學高級教師，四川省特級教師，成都市優(yōu)秀校長，現任四川省成都市龍江路小學校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