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 天
她淡淡一笑,從袖里掏出一張錦帕丟給我,然后一聲不吭,紅著臉遠去了。
那帕上繡著一對小鴨,還有這幾句口訣:“四張機,鴛鴦織就欲雙飛??蓱z未老頭先白。春波碧草,曉寒深處,相對浴紅衣?!?/p>
這真是一路太深奧的武藝,我始終參不透。
師兄和那個段員外躲進密室里練勞什子絕世武藝,卻騙我說后花園里有叫什么“黔之驢”的長兩條尾巴的驢子,這話鬼才信,長兩條尾巴,那不是“驢妖”了么。
我繞著房子前后左右地轉了三圈兒,實在找不到可以偷看的地方,終于決定先找些別的玩意兒。我想了想,說不定真的有兩條尾巴的驢妖呢,趁著師兄不在跟前,于是我效著師兄老氣橫秋的架式,沖看門的老頭兒點點頭,走過后花園去。
這段員外也不知道是做什么買賣的,后花園里氣派得跟神仙姥姥家差不多。轉來轉去,我突然想到一個絕對美妙的主意,要找個僻靜的角落挖掘一個洞鉆出去,然后再大搖大擺地走回到進來的那個門口,?;?撮T兒的老頭兒,眼氣他也學這戲法,最好能把他頭上那頂插著野雞翎的帽子蒙過來,嘿。
我瞅了瞅四下沒人,慌忙轉身到一座假山后面。就在我樂呵呵地掏墻角的當兒,突然聽到身后有人咦一聲,不覺嚇了一跳,回頭看時,卻是一個年輕的女子,一身素衣,立在幾步開外,驚奇地看著我。真泄氣,戲法還沒開始就穿幫了,我急忙掩飾自己的意圖,裝作丟了什么東西,抓耳撓腮地滿地找。
“你在找什么?”她還是不識趣地問道。
“唔———,我在找,在找‘黔之驢,你有沒有見到?”
“黔之驢?”她顯然聽都沒聽說過,迷惑不解地看著我。
“是啊,幫忙找下吧?!蔽抑挥醒b下去,于是裝得更像了。
“嗯———好吧?!?/p>
她略加躊躇,居然答應下來,也不知道我在騙她,真是沒頭腦。不行,我得再想個辦法甩開她才行。
“你沒見過黔之驢吧,嘿嘿,那家伙可嚇人啦,長著三個腦袋兩條尾巴,乖乖,專吃漂亮的小姑娘呢?!蔽乙槐菊?jīng)地說,呵呵,唬死她,還不快跑。
她嚇得臉都紅了,還裝腔作勢強辯:“才不信呢,有那么嚇人嗎?再說我又不漂亮?!?/p>
真是拿她沒轍兒,看來要讓她相信自己的確很漂亮,而且就是對黔之驢胃口的那種漂亮很難。
“要是讓黔之驢看到你,它一定舍不得一次吃完,要涼拌了再清蒸,蒸了再煮,煮了再炸,炸了再拌,那你可就有的罪受了?!蔽艺f得神乎其神的。
可是她好像不再害怕,還咯咯地笑起來,笑著問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好像從來沒有見過你呢。”
“嗯,我叫丘處機。”這么糗,我才不會自報姓名呢,姑且栽臟給牛鼻子徒侄兒,“你呢?”
“唔,我叫,———我叫小瑛?!?/p>
管她小瓊小瑛,不叫她中我的圈套我就不叫周伯通。
“小瑛姑娘,你還是趕緊回家吧,天就黑,月亮一出來,黔之驢可就出動找小姑娘啦?!?/p>
她突然嘆了口氣:“月亮?還會有月亮么?”
“初一初二不見面,初三初四一條線,初五初六像鐮刀,初七初八———”我想起來這個順口溜。
“今天初七?!彼朴频叵癫皇窃诤臀艺f話,可是這里除了我哪還有別人?“七月初七。纖云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shù)。”她居然不再理我,一個人自言自語起來。
這話好像在哪里聽過呢———對了,前年夏天在終南山,偷看師兄和活死人墓里的那個女人比武,眼看師兄就要勝出,那女人也是說的這句話,師兄馬上就敗下陣來,我猜這話定是絕頂?shù)奈涔γ伢牛墒亲约壕谷灰恢眳⒉煌?,又不好意思問師兄。想不到這女子居然也會,一定要騙她將這心法傳授給我。
“還有人看我漂亮么?”她抬頭看天,似乎有一點傷感。
“嗯,小瑛姑娘不只是人漂亮,武藝也好。我周伯通,咳,我丘處機見識了?!蔽覍W著師兄的模樣一躬到地,肯定也是有板有眼的。
“喔,你怎么知道我會武藝?”她又是一臉驚奇。
“我也是學武之人,也經(jīng)常自創(chuàng)一些招式,在全真教演武年會、華山論壇都有發(fā)表過。聽你剛才念的那些口訣,真是不同凡響,以后大家可以親近親近?!蔽矣浀脦熜趾吞一◢u的黃員外初次見面也是這樣說的。
想不到她會嗤地笑出聲:“唔,你叫處機,那么你聽過四張機么?”
四張機?我心里一動,因為從段員外的一陽指到華山論劍爭奪的九陰白骨爪,大凡帶有數(shù)字的武功,一定是空前絕后的終極數(shù)。
“你能不能教給我?我用招式和你換?”聽到有好武功可以學,我一時忘了自己還正在騙她,眼巴巴看著她,真心實意地求她問道。
“用招式換?”
“對,我上個月剛自創(chuàng)了一套周氏五筆盲打點穴法?!?/p>
“唔,你不叫丘處機,你叫周伯通,對吧?”她狡黠地笑了,一著急,我居然連自己的真姓名都漏出來了,只得訕訕地陪著笑。
“四張機———”她正要說下去,卻莫名其妙地臉紅起來,悄聲道,“時間不早,我要回去了。”
“咳,小瑛姑娘,我剛才是在騙你,沒有什么黔之驢的,你不要怕?!笨此D身要走,我?guī)缀跻焓掷∷M蝗混`機一動,啪啪啪,我抬手點了她三處大穴。
“怎么樣?利索吧,五筆點下,對手動也動不了,喊也喊不出,還會睡得一塌糊涂哩。要不要學你?我用這手功夫跟你換那個四張機如何?”沒有動靜,我這才記起她被我點得睡了過去,于是松開了她的穴道。
她醒了過來,非但不服氣,還重重啐了我一口,罵道:“狗賊!我恨不能殺了你!”
這可真是出我意料,想不到她這么小氣。我也惱怒起來:“不教就不教,好希罕么!什么四張機,比我的五筆打穴還小一個數(shù)呢,白賺的生意都不做,這樣的傻瓜再漂亮黔之驢都不會吃!”
她顯然沒我口才好,被我罵得一愣一愣。只得低下頭訥訥地道:“我以為剛才你———”
“剛才我用的就是五筆盲打點穴法,正宗周氏原創(chuàng),如假包換,童叟無欺?!?/p>
她咬著嘴兒想了想,說道:“那你先教我?!?/p>
真小氣,還怕我騙他不成?!昂冒桑@功夫其實也蠻簡單的。”我把招式心法一路路演給她看,手把手教她,真想不到天下有那么笨的人,一直到太陽下山都還搞不明白。
“天色晚了,待會兒我再教你那‘四張機,現(xiàn)在嘛———”她突然襲擊,點中我的穴道,原來她早學通了,為什么還要一直耍我呢。
“喂,你別走,先解開我的穴。小瑛姑娘!小瑛姑娘!”無論我怎么叫,她好像聽不到似的,得意地哼著小曲兒,一步一步地轉過假山走掉了,嘿,我被她騙了。
這時,那個頂著野雞翎的看門佬從遠處走過,老遠地看到我,問:“怎么啦您吶?看這天景,夜里就要下雨啦!”
“我在這里等著躲雷呢。”我這樣騙他他都信,真傻得可以??墒巧底幽芏阌辏覅s被雨淋得半死。我數(shù)夠一百二十八個炸雷后,雨終于停了。這時我想要是那個什么小瑛被我捉到,一定壓在水缸里悶三天再說。
“周伯通!周伯通!”黑暗中聽到師兄叫我,一路走過去,這么糗,我才不應。
“你怎么不應聲?”旁邊有人問道。冷不防聽到,要不是穴道被點,一定嚇一跳。
還是那個小瑛。
“唔,他叫的那個不是我?!蔽屹嚒?/p>
“呵呵,黔之驢?!彼辉賳栂氯ィ瑓s悠悠唱道,“四張機,鴛鴦織就欲雙飛??蓱z未老頭先白。春波碧草,曉寒深處,相對浴紅衣?!?/p>
我認真地聽著,想要悟出其中的真諦。她一遍一遍地唱,可是現(xiàn)在輪到我笨起來,始終不能將一招半式連貫起來。
她歌聲慢慢地如泣如訴,聽來蕩氣回腸,叫人不盡受用,同時我覺得渾身散開,就要飄揚起來,穴道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自己解開了。原來四張機不是我想象的外家功夫,卻是一家精妙的內功心法。我漸漸地覺著自己無法抵擋她的功力,腦子里全是她的身影,心緒隨著她主導的一喜一怒變化起來,最后竟要背氣過去。
“你傳授我心法吧。”實在招架不住,我敗下陣來。
她淡淡一笑,從袖里掏出一張錦帕丟給我,然后一聲不吭,紅著臉遠去了。
那帕上繡著一對小鴨,還有這幾句口訣:“四張機,鴛鴦織就欲雙飛??蓱z未老頭先白。春波碧草,曉寒深處,相對浴紅衣?!?/p>
這真是一路太深奧的武藝,我始終參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