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陽光非常明媚,花很香,有不知名的鳥兒在歌唱。
南宋理宗年間,我在嘉興鎮(zhèn)上遇見了這樣一個少年。他衣衫襤褸,嬉皮笑臉。我從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他對我的憐憫:這么多年來,他是惟一一個同情我的人。我看著他笑了,輕輕地問,你叫什么名字,
他用他夜色一般的眼睛望著我,回答說,楊過。
那年下了很大的雪,白皚皚的,鋪滿了整個路面。我把頭埋在雪里,烏黑的長發(fā)散了一地,糾纏成命運的曲線。我聽見孩子在雪地里奔跑的聲音,聽見女孩子哭的聲音。巷子口那個女孩子死了爺爺。我聽見她哭著問,爺爺你為什么要離開我?你說過要和我永遠在一起的呀!
自從我來到這個世間,我就知道注定會有離別。世上沒有什么是永遠的。不管是如何親密無間,死了以后到陰間,喝過了孟婆湯,前世淵源就會全部忘記??v使在輪回中再次相逢,也無法再認出彼此了。
可是那個女孩子不懂得這個道理,還是在哭。在這—廠著大雪的時候。她凄慘的哭聲從巷子口蜿蜒到很遠的地方,最終消失在雪落的聲音里,融化成一攤眼淚。我睜開眼睛,看到無盡的白,一直連到天邊-然后我又看到了她。
下雪的時候,我常常能夠看列這個白衣女子在雪地里慢慢走著,像是在尋找什么。眸子里有淡淡的惆悵,冷若冰霜的臉蒼白如雪。我看她一步一步地走著,不知要去何方。每個冬天,她都會在我的眼前出現(xiàn),然后往遠方走去,消失在我的視線中。
又過了許多年,我撿到一只渾身雪白的小狗。我叫它夜色,因為它有一雙夜色一樣美麗的眼睛。我一直是一個人,非常寂寞,所以我很喜歡夜色。但是嘉興鎮(zhèn)的人都不喜歡夜色,每次見到我們在一塊兒就會露出厭惡的神色。為此夜色難過了很久,常常“嗚嗚”地叫,用夜色一般的眼睛看著他們。
我知道這不是夜色的錯,它是一只討人喜歡的小狗。鎮(zhèn)上人都不喜歡我,也不喜歡我住的這條巷子,更不喜歡我身邊的東西。因為我一身破爛,像個乞丐:他們總是鄙夷甚至唾棄乞丐,打從我在嘉興鎮(zhèn)上落腳的那天開始,從來就沒有人同情我。從來就沒有。
我出生的時候,下了很大的雪。媽媽死的時候雪仍舊下著,那是個飄著雪的冬夜。直到現(xiàn)在每次下雪,我還會想起那個夜晚。媽媽面目可怖地躺在血?白中,瞪大了眼睛,竭盡全力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她長長的指甲上,血色的蔻丹靜靜綻放。
每當我想起這些,就止不住地渾身打顫。她在我眼前倒下,就像枯萎的曇花,綻放了一瞬的美麗,然后死去。我沒有見過曇花,但是在她倒下的時候,我的眼前有一朵血色的優(yōu)曇展開了花瓣,轉瞬即凋。
我依然記得媽媽臨死前說的那句話??熳?。直到她死,還是惦記著我的安危。雨雪霏霏,我聽見雪花在落地的一剎那碎裂的聲音。我縮著身子在鋪滿雪的街道上一路奔跑。爹爹和兩個哥哥都要殺我,我只能不斷地跑,一直跑到了這里。
從那時候起我就住在那條巷子里,一直住到現(xiàn)在。巷子里住的都是窮人家,冬天大家常常餓肚子,但是巷子口那對爺孫倆總會給我送點吃的來。那個女孩子睫毛很長,笑起來很可愛。老爺爺對我很好,經(jīng)常在大冬天給我講故事。他們不嫌棄我,但他們并不同情我。因為他們比我更需要同情。
那個女孩子是我惟一的朋友。天氣晴朗的時候,我們常常一起玩。過了幾年,老爺爺死了,女孩子也長大了。再次下雪的時候,她突然告訴我她要到很遠的地方去了,我問她,你還會回來嗎。她把手放在我的心口上,說,阿離,我不會再回來了,你好好照顧自己吧。然后她走了。
我沒有哭,我知道分離是注定的。我只是遠遠地喊,不要把我忘記。她回過身,對我笑了。我忽然想起,至今,我仍不知道她的名字。
我站在晚風中,看雪一片一片地落下來,晶瑩潔白,輕輕地覆蓋在地上,然后化成一攤眼淚。我一直都以為這是上天在為我哭泣。我一直都是這么想的??删驮诜饘χ覈@息的時候,我突然明白,上天絕對不會為任何人哭泣。
過了那個冬天,萬物復蘇。我已經(jīng)不再住在那條巷子里了。她走了,我留下也沒有意思。于是我寄居在煙雨樓旁,在那堵矮墻邊的銀杏樹下,整日蜷縮著身子。我沒有忘記帶上我的夜色,我惟一的親人。
我時常帶著夜色一起去鎮(zhèn)郊找吃的。樹根,野菜,所有能吃的東西。夜色是只很乖的小狗,但是肚子餓的時候它也會抱怨。我知道它肚子餓,但是我卻無能為力。連我自己都尚且不能吃飽,又哪兒去找吃的喂它呢?
煙雨樓是嘉興鎮(zhèn)上最好的酒樓,這樣好的酒樓附近是不允許有像我這樣衣衫破爛的乞丐的。因此伙計們經(jīng)常舉著棍子趕我們走。每當這時,不管肚子有多餓,夜色都會非常勇敢地挺身而出,對著那些人拼命大叫。我很心疼夜色,它已經(jīng)瘦得皮包骨頭了,可還是要用盡最后的力氣來保護我。
離開巷子后的第一個冬天,我緊緊地抱著夜色蜷縮在墻角的銀杏樹下。它的身子冷得像冰,而且不住得打顫。我安慰它說,夜色,再忍忍,冬天過去以后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它用那雙夜色一般的眼睛似懂非懂地看著我,溫柔地舔了舔我的臉頰。
三九天快到的時候,夜色終于餓得撐不住了,閉著眼趴在我懷里,一動不動。我很著急,拼命地搖它沒幾兩重的身子,說,夜色夜色,快醒醒!它看我一眼,又閉上了眼睛。我只有夜色了,我不能再失去它!于是我把手臂放在它面前,說,夜色你吃我的肉好了,我不怕疼!
夜色不肯,低聲叫了幾下。我心一橫,把破爛的衣裳脫下裹住它,放在銀杏樹底下,然后獨自一人去找吃的。我已決定,即使是偷,也要偷到吃的救活它。我跑遍了整個鎮(zhèn)子,但是沒有人愿意施舍給我一點吃的。于是我又到鎮(zhèn)郊去找,終于,一個獵戶給我了一個饅頭。我小心翼翼地捧著饅頭往鎮(zhèn)上跑,一路上還跑丟了我的鞋??墒?,當我回到銀杏樹下時,已經(jīng)遲了。
離開巷子后的第一個三九天,夜色永遠地離開了我,只留下一個冷冰冰的硬饅頭。
春天來臨,鳥語花香。我一個人縮在銀杏樹下。我已經(jīng)很多天沒吃東西了,但是一想到夜色,我就難過得吃不下東西。我把它葬在這銀杏樹下,每天看到樹上的葉子,我就會想起它,我的夜色,我惟一的親人,永遠地離開了我。
為什么餓死的是它而不是我,為什么不讓我隨它一同離去,
那天陽光非常明媚,花很香,有不知名的鳥兒在歌唱。熙熙攘攘的人群從我面前走過,但沒有人看我一眼。我低著頭,將身子縮成一團,聽著小販的吆喝聲,還有煙雨樓上的喧鬧聲。就在這時候我看到了一雙穿著破舊茅鞋的腳,于是我抬起頭,看到了一雙夜色一般的眼睛。
很漂亮的眼睛,就好像我的夜色一樣。我看到這雙眼睛里閃過一絲憐憫。這么多年來,從未有人同情我。他是惟一一個同情我的人。于是我笑了。我問這個衣衫襤褸的少年,你叫什么名字,他用他漂亮的眼睛看著我,回答說,楊過。
我知道自己笑得很無力,因為我已經(jīng)很多天沒吃東西了。我看到他手里有一只熱氣騰騰的包子。我真的很想吃,但是那不是我的東西,媽媽說過,不是我的東西我不能拿。他看了看我,然后把包子遞到我面前,問我吃不吃。這是他送給我的,我應該可以收下吧,
他看我狼吞虎咽地吃下那包子,就笑了,問,你叫什么名字,我喘了口氣,說,我叫阿離。沒有姓嗎?他疑惑地問。我對他說,我爹爹不要我,我不能跟著他姓。他點點頭,又問,那你媽媽呢?
我又想起了那個下雪的夜晚,媽媽指甲上血色的蔻丹花。我說我沒有媽媽。他嘆了一聲,忽然說,我們都是苦命的孩子。我問他,你也沒有媽媽嗎,他笑了,我媽媽死了,葬在鐵槍廟。
原來我們都是沒有媽媽的孩子。我看著他夜色一樣的眼睛,這么想。他問我,你住在哪里?我說我就住在這棵銀杏樹下。他說他一個人住在鎮(zhèn)郊的破窯里,很寂寞,問我愿不愿意和他一起住。我答應了。
于是我和這個叫做楊過的少年住在一起。他總能找到吃的,所以我們不會挨餓。我常常在夢里看到我的夜色輕輕地撲進我懷里。我告訴楊過,我惟一的親人叫夜色,是只非??蓯鄣男」贰5蔷驮谌ツ甑亩?,它餓死了。
楊過臉上閃過一絲悲涼的神色,然后笑道,死了就死了,再養(yǎng)一只吧。我說夜色是我惟一的親人,除了它我誰也不要。楊過說,那么從今天起我就是你的親人。他說得非常認真。我說,過,我從來就沒當你是我的親人。他問,為什么,難道我不配,我搖頭。我說我當你是我哥哥。他笑了。
其實我心里并不是把他當作哥哥的。在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我就決定要跟他一輩子。
我們在一起的第一個端午節(jié),他送給我一把木梳子。他說,阿離,你的頭發(fā)越來越長了,應該梳起來了,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樣子。那個時候我的頭發(fā)確實很長,一直曳到地上,像黑色的花一般綻放。我用木梳子將長發(fā)理順,松松地綰了一個發(fā)髻,問他,過,好看嗎,他微笑著點頭。
過,我要你永遠記得我最美的樣子。我在心里輕輕地笑。
冬天又不知不覺來臨。在楊過去找吃的時,我又見到了那個白衣女子。不同以往的是,這一次她看了我一眼。
那天風很大,沒過多久就下起了雪。那個白衣女子慢慢地向遠方走去。我漠然地跟著她,感覺像是走到了天涯。白衣女子消失的時候我看見了佛,他坐在高高的蓮座上。佛皺著眉說,你是不該降臨在這個世間的。我搖頭。他修長的手指抵在我的眉心說,回去吧。我還是搖頭。然后我聽到他長長的一聲嘆息。
我是不該降臨在這個世間的,可是我不愿意回去。佛看著我,無奈地苦笑。我看到我媽媽在雪里對我微笑著說,阿離,回來吧,媽媽想你。我拼命地搖頭。如果我回去了,是不是再也見不到楊過了,不不不,我不要回去。
夜色突然褪去,媽媽不見了,我發(fā)現(xiàn)自己正站在一個懸崖上,腳下是萬丈深淵。
我沒有回去,但是楊過卻走了。當我回到破窯時,他不在。我等了三天他都沒有回來。他真的走了。
過,為什么,要丟下我一個人?
楊過?那孩子跟著一位大爺去了一個叫什么桃花島的地方呀!他回來找過你,但是找不到,就走了。鎮(zhèn)上那個住在破窯附近的洗衣大嬸這樣對我說。
桃花島……那應該是很遠的地方吧?他還會回來嗎?
直到現(xiàn)在,每當我看到桃花盛開時,仍是會想起楊過。那個我在南宋理宗年間遇見的少年。我依然記得他漆黑如夜色的眼睛,還有他的笑容。
手背上有一輪齒印。那是一次和楊過爭吵時他咬的。那天他偷了一只雞回來,我很生氣,要他還回去。他不肯,我拉著他往外面走,他掙不開,就咬了我一口。深深地,印在我的手背上,很痛很痛。這是他惟一留給我的。
我還是住在破窯里,那里面有我們的回憶。我在等他回來。過了一年,楊過沒有回來,卻來了一個老婆婆。她說我一個人孤苦伶仃,她很同情,想收養(yǎng)我,帶我離開嘉興鎮(zhèn)。我冷冷地笑,我說除了桃花島我哪兒都不去。老婆婆詫異地叫了出來,我就是住在桃花島呀!
楊過離開我的第二年,我跟著金花婆婆去了桃花島。到了島上我才知道金花婆婆騙了我。這里雖然有桃花,但是并不是桃花島。婆婆這才告訴我,這里是靈蛇島,她住的地方。四面都是海,惟一的船只又給她藏了起來,我沒法逃。婆婆對我真的不錯,于是我就拜她為師,跟著她學武功。婆婆說學好了武功,就再也沒人能欺負我。
年滿十八歲的時候,我對婆婆說我要回中原。婆婆答應了,給我許多銀子,還親自送我上船。我回到嘉興鎮(zhèn),興沖沖地去我們曾經(jīng)住過的破窯,卻大失所望。那兒灰塵又積得厚了,但是楊過不在。他沒有回來。我開始流浪。從嘉興鎮(zhèn)一直到雁門關。但是我找不到他。
過,你在哪里?你可知道,阿離在找你?
那日偶然在客棧聽到別人議論,說是天下有名的英雄好漢都會到大勝關陸家莊赴英雄宴。我想桃花島的人可能也會去,那么楊過說不定也在。于是我一路打聽,好不容易扮成乞丐混進了陸家莊,卻沒有找到楊過。
這英雄宴倒真是熱鬧,一會兒是蒙古和尚,一會兒是中原大俠。可是我沒有心思聽他們講什么大道理,我在想楊過現(xiàn)在在哪里?他還記得我嗎?難道我以后再也找不到他了?這時大廳里突然沒了聲音,我抬起頭,看到外面走進來一個白衣女子。
竟然是我常在下雪時見到的白衣女子!一模一樣的容顏,蒼白如雪,美若天仙。我正詫異,突然從屋角蹦出一個少年,抱住那白衣女子大叫道,姑姑,姑姑!他的臉,他的眼睛,為什么如此似曾相識,有點像……楊過?那白衣女子說,過兒,你果然在此,我終于找到你啦。
過兒?
過兒!
真的是他!
我看著他夜色一般的眼睛里有眼淚慢慢落下,就像冬日的雪那樣,慢慢地,慢慢地,落下來。我聽到他哽咽的聲音,你……你不再撇下我了吧?那白衣女子搖頭,說,我不知道。他說,今后你到哪兒,我也到哪兒。
我的嘴角慢慢溢出苦笑。我終于找到你了,過。但是,你恐怕已經(jīng)把我忘記了吧!我轉身出了大廳,沒再看他們一眼。
我在街道上飛奔,撞到了好多人,他們都用或驚訝或厭惡的目光看我。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當年那個一身臟亂的乞丐了呀!為什么還是用這樣的目光看我’為什么,
回到陸家莊時,楊過已經(jīng)挽著那個白衣女子走了。我聽幾個大漢在那里議論說,他姑姑大言不慚地說要做他妻子,原來他們兩個是一對狗男女!
那是我最后一次見到楊過?自那以后,我再也沒有在下雪天見到那個白衣女子。
我一夜蒼老。
許多年以后,我在一個山谷中見到一個吹簫的憂傷女子,她將她的故事向我艉娓道來:她說她年少時曾經(jīng)愛—亡一個翩翩少年,為他癡了一生;那個少年有美貌的姑姑,他們歷盡千難萬險,終于成了一對璧人,可就在他們成親之后,他的妻子身中劇毒:后來她得高人相救,遠渡南海,與他相約十六年。
我問她,那么他們后來怎么樣了,她說十六年還沒到,他們?nèi)詻]有相聚,然后她又吹了一曲幽怨的調(diào)子,癡癡嘆道,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我問她,那個人叫什么名字,她凄苦地笑,楊過。
過,希望你和你的姑姑,能夠幸福。
清風吹葉的華山頂,我看見一個黃衫女孩。女孩子哭得很傷心:我問她為什么哭,她看了我一眼,告訴我她的大哥哥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我突然覺得似乎在很久以前曾經(jīng)聽過她的哭泣聲……是了,那個住在巷子口的女孩子。
我問她,你叫什么名字’襄兒—她輕輕地回答:我說襄兒,你的大哥哥走了,但是還有很多疼愛你的人呀。襄兒不說話,只是不住地搖頭。我長嘆,好固執(zhí)的女子。你的大哥哥叫什么名字?我問她。
神雕大俠楊過-襄兒的聲音被風吹得有些模糊。
我苦笑。一見楊過誤終生。
兩年后的一個冬天,我在終南山附近見到一個獨臂男子,他鬢間已經(jīng)有了白發(fā),衣袂飄飄。我們擦肩而過。
我看著他慢慢遠去。直到現(xiàn)在,我仍能輕易地從人群中認出他來。盡管他的相貌已改變了許多。但是,他卻無法認出我了:他已經(jīng)將我徹徹底底地忘記了。
我又看到了佛。他坐在高高的蓮座上,輕輕睜開眼說,你是不該降臨在這個世間的。我靜靜微笑。我又看到了我媽媽,她在向我招手。我聽到她說,阿離,快回來吧,媽媽想你!佛修長的手指抵在我的眉心,回去吧,他深深一嘆。我點點頭說,好。
陡然地,又開始下雪了。我的頭發(fā)散了開來,開成一朵暗夜的花。一聲脆響,有什么東西從我懷里跌廠出來。再一看,是那把木梳子。它已經(jīng)碎成兩段。我聽到雪落在上面的聲音,細細碎碎,輕輕地破裂:
雪落在我身上,一片,兩片,千萬片。
我的眼淚也像雪一樣落了下來,一滴,兩滴,千萬滴。
我問佛,我還會記得他嗎,我感覺到他手指的溫度。我只是他手心里一條出軌的線呀!只因輪回的差錯,讓我遇到了不屬于我的人,卻惦汜了一生。多么可笑。
佛笑而不語。于是,楊過的記憶里再也沒有了殷離。
在一個滿是蝴蝶的地方,一個少年在我的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我看著他倔強的眼神,似曾相識。我突然想起許多許多年以前,在嘉興鎮(zhèn)郊外的破窯里,我和一個叫做楊過的少年生活在一起。他有一雙夜色一般漂亮的眼睛。
縱是聰明如佛,千算萬算,也不會算出我沒喝那孟婆湯。我依然記得一切。上窮碧落,下至黃泉,也未曾忘記:這是算不出的命運呀。
我想起曾經(jīng)和楊過一起看蝴蝶。他問我,為什么冬天看不到蝴蝶,我微笑,沒有回答。
時值元末,我在一間茅屋里遇到了這樣一個少年。我從他夜色一般漆黑的眼睛里看到一絲憐憫,于是我笑了,問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微微一愣,回答說,我叫曾阿牛。
過,你問我為什么冬天看不到蝴蝶,我沒有回答。我一直都未曾告訴你。其實我是知道答案的。我經(jīng)歷了這么多個冬天,又怎么會不知道?
為什么冬天看不到蝴蝶?
只因為蝴蝶的翅膀載不動這輕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