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奶

女人沒有名字。女人之所以被稱為女人，因為她生了個孩子。

孩子也沒有名字。

女人和孩子是淮河村的一個謎。

記得女人剛來淮河村的時候，還是個姑娘，一個身材、相貌都十分姣好的姑娘。用村里那些粗糙的男人們的話說就是，那女人看著得勁著咧。不過，村里的男人們并沒有因為女人的好看而對女人做些什么，盡管他們很愿意多看她幾眼。

從女人的外表看，看不出她是做什么的，或者說她能做些什么。一件免皺牛仔褲被洗得發(fā)白，緊身的T恤外面套著一件很長的確良褂子，總敞著懷。女人白天總用一根長竹竿在河里探來探去，晚上則一個人坐在河邊，或壩頭上，對著河水發(fā)呆。有時，女人不該笑的時候也笑，還不時驚恐又半帶好奇地偷偷抱抱村里的孩子，直至把孩子嚇哭。村里有人說，這女人有些傻，可能是個瘋子。后來村里人都這么說。

女人住在村西頭靠近河邊的河神廟里。

其實說是河神廟，也已經(jīng)很久沒有香火了?；春幽昴隄q水，村里人都不再信這個，于是年久失修，廟已非廟，顯得是破敗不堪。五年前，這里還曾住著一個軍人，說是勘測水文搜集資料的，廟算是被簡單的修葺過一回。1998年，也就是抗洪救災(zāi)的時候，軍人在這里犧牲了，沒人能記住他的名字。半年后女人就來了。

村里的女人們同情女人也可憐女人，對于女人住在村里的破廟里沒說什么。女人對女人總能歸于一種遷就。村里男人們覺得女人雖然有些怪異，但人看著確實得勁，于是也一點沒表示反對。女人就這樣很自然地住了下來。

沒想到的是，這還沒幾個月的時間，女人就突然生了個孩子，怎么來說都是令小村人意外和驚奇的。在鄉(xiāng)下人眼里，她畢竟是沒男人的，沒有男人的女人生了孩子，意味著什么？村里的女人們對女人的同情和可憐隨即就變成了辱罵，罵女人下賤，罵女人下流，罵女人勾引人家的男人，并邊罵著邊看緊了自家的男人。男人們私下里，看著女人極度淡漠的模樣，雖不敢聲張，但也直想攥緊拳頭，把那個下流的、齷齪的家伙砸個稀巴爛。

女人什么也沒說。

一天。兩天。一月。兩月。

女人仍住在破廟里。女人忍受著辱罵，背著孩子，光著腳，敞著懷，繼續(xù)每天拿著竹竿在河水里認(rèn)真地探來探去，很正經(jīng)，很虔誠的樣子。

這一夜，女人和孩子都還在沉睡中，小廟在暴雨中突然倒塌了。

一剎那，女人和孩子像墜入沒有柵欄的山谷，墜入了暗黑無邊的廢墟。墜落的過程，女人是驚懼而恐慌的。女人用整個生命保護(hù)著孩子。所幸的是，女人和孩子都沒有因此而失去性命。只是，女人和孩子被這倒塌的廢墟死死地埋困住了。在這河邊上的村野中，女人呼救是一陣風(fēng)。

饑寒交迫中，女人把孩子緊緊的埋在懷中，生怕會再有一次令她毛骨悚然的墜落而驚嚇到孩子?？墒牵⒆尤栽谂说膽阎胁煌５暮窟罂?。女人慌亂地解開衣服，給孩子喂奶。女人這才知道，孩子餓了。

一天一夜后，滴水未進(jìn)的女人，奶水越來越少。

三天三夜后，吮吸著女人干癟乳房的孩子，哭聲越來越弱。

困境中，女人一點點地陷入絕望。但女人一點都不甘心。女人在眼前的廢墟中胡亂地扒掘著，期望能在這廢墟中找到一點點可為孩子充饑的食物。就在這時，一根透出木楔的釘子剌破了女人的手指，殷紅的血一滴一滴滲出。女人的渾身猛一激靈，隨即將自己的手指塞進(jìn)了孩子的嘴里。

一周之后，村民們在清理這片廢墟的時候，才想起女人和孩子。

待村民們找到女人和孩子后，令他們驚奇的是，孩子竟然還活著，小嘴仍吮吸著女人的手指?？墒?，女人已經(jīng)死去，臉色像棉花一樣蒼白。就在村民們抱起孩子的時候，驚奇地發(fā)現(xiàn)，女人的個個手指都破了一個小洞。

女人為孩子獻(xiàn)出了十指血奶。

站在廢墟中的村民們，捧著一張撿起的軍人照片，個個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