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我離婚了。
那是一個深秋的下午,妻平靜地將自己的東西收進(jìn)一只皮箱,然后在這個她住了近10年的小屋轉(zhuǎn)了一圈,又看了看我,想說啥,終沒說,走了。
我可憐巴巴地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找不到挽留她的理由。對她來說,離開這個家,也許是一種解脫。 她跟著我太苦了!她是城關(guān)小學(xué)的“孩子王”,工作很累很傷神,回家還要照顧我這個生活自理能力極差的“孩子”。
我從小失去父母,卻受到四個胞姐的百般寵愛,養(yǎng)成只管索取的極端自私的性格。結(jié)婚以后,我將妻子當(dāng)成我另一個“姐姐”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稍不如意就吵就罵,還動手打人。妻子為我,為這個家操勞到何種程度,我不知道,也從沒想過。
在瑣碎的生活中,她有時喊頭暈,有時又感冒了……身體一直處于負(fù)重的狀態(tài),也一直以驚人的吃苦耐勞精神忍耐著。直到那天她腰痛得爬不起來,在床上躺了半個月,而我卻連一頓像樣的飯萊也做不出來,屋里臟得像牛棚的時候,她覺悟了。她絕望地說:“咱倆分手吧。”我以為她說著玩的,沒想到病好后,她真的走了。
妻子走后,我一個人住在空蕩蕩的小屋里,才開始徹底從自我感覺良好的生活狀態(tài)中清醒過來。夜深人靜的時候,我開始反省自己,開始痛徹心腑地思念我的愛人。還癡心妄想地認(rèn)為,她會回來的。如果她回來,我將重新做一個好丈夫,疼她愛她補償她……
有多少愛可以重來?但對我來說卻再也不能重來。妻子離開我后,為了徹底忘了我,以閃電般的速度找到新的男友,宣告了新生活的開始。
被心愛的人否定之后,我自己對自己也失望透頂。
在一個痛不欲生的夜晚,從不喝酒的我,在冷清的路邊攤喝了個半醉,買了一把鋒利的水果刀,想解脫余生?;氐郊?,我毫不猶豫地將刀頂在手腕的動脈上。只要眼睛一閉,一用勁,100多斤就交代了。就在我要“解脫”的一剎那,我想到了4個胞姐。在這個世上活了三十老幾歲,我只有4年看見過我的父親,13年看見過我的母親。正是4個胞姐,將我拉扯到成家立業(yè)。
我放下小刀,挨個給她們打電話。遺憾的是,老大老三老四都不在家,只有老二接了電話。我說:“二姐,離婚證已經(jīng)拿了。我很累,想出遠(yuǎn)門去散散心……今晚就走。你轉(zhuǎn)告幾個姐姐,要老大保重身體,都50歲的人了,悠著點。老三的胃病要抓緊治……老四少熬夜……你也多保重!”
二姐靜靜地聽著,忽然問:“弟弟,你的聲音為啥發(fā)顫,是不是在哭’”我趕忙咬緊嘴唇,壓下了電話?;氐酱采希覝I如雨下,也不再多想,操起小刀就在手腕上來了一下。剛剛碰破點皮,就疼得冷汗直冒。我從小就特別怕疼,都是幾個姐給寵的,弄破點皮就喊救命,姐姐們就爭先恐后跑上來哄我,用舌頭給我舔傷口……特別是老大,一邊哄一邊用力拍自己的大腿,說:“乖,不疼了。瞧,疼跑姐姐腿上了!”義
我放下刀子,又一次瘋狂地?fù)艽蠼慵译娫?。正撥著?/p>
二姐氣喘噓噓跑來了。我嚇得趕緊上床,假裝睡覺。我從
小就怕二姐,她脾氣最躁,是我家假小于,柳眉倒豎時候,就揪我耳朵。一般犯了錯誤,老大老三老四不忍心罰,就讓她唱了黑臉。
二姐一到,就開訓(xùn)了?!斑@么大個人還要人操心!想跑哪去?哈。你現(xiàn)在也該清醒了,你的毛病太多了……說不得碰不得,又懶又嬌氣……哪個女人跟你過得好!”訓(xùn)著訓(xùn)著,就發(fā)現(xiàn)床頭柜上那把刀。她驚得半天沒再吭聲,然后猛地掀開我的被子,在我身上細(xì)細(xì)查看了一下,看見了我手腕上碰傷的那塊。厲聲問我:“你想干啥?”
我老老實實回答說,我不想活了。二姐的臉頓時慘白慘白,她將房里所有能致命的東西收走以后,將我反鎖在房里,急急忙忙出去了。
半夜,我都迷迷糊糊睡著了,猛然被一陣抽泣聲驚醒了。睜眼一看,我四個姐姐一宇兒排開坐我床前,都望著我哭。
見我醒了,又都不哭了。大姐臉色鐵青,恨恨地瞪著我說:“想死是吧?那好,咱們今天都不勸你,但有一筆賬要跟你算算!”
我盡管心里痛著,臉上仍然像火燒一樣。
大姐捋了捋已經(jīng)開始花白的頭發(fā),一宇一句地說:“你上高中時,我剛參加工作不久,一月只拿27塊錢的工資,你可能還不清楚,我每月除了留5塊錢生活費,全供你……可憐我跟你姐夫談對象時,還穿一條補丁褲。你曾答應(yīng)長大后給姐買條最好的褲子,我一直沒找你要,今天我要了。”
二姐接著說:“你小時候我打你最多,你可知道,每回打過你,我流的淚比你還多……你還我淚來!”
三姐老實,不會說話。直愣愣地說:“弟弟,為了照顧你,我9歲才上小學(xué)一年級?!?/p>
四姐沒說話,就先哭了。“你老問我為啥長這瘦長這矮,小時候只要有點好吃的,你就搶光了,為你,我不知餓了多少次肚子!”
我聽得心如刀絞,發(fā)狂地道:“我都知道,我都知道啊I可你們想過嗎?你們的心血你們的愛,卻把我寵成了一個殘廢!除了你們,再沒女人敢要我啦!”
姐姐們沉默著,你看著我,我看著你。
我號啕大哭,妻子那充滿哀怨的樣子再一次生動地浮上腦際,我咬牙切齒地對姐姐們說:“我恨你們!”
“恨!……”大姐喃喃道。由于困惑和憤怒,她的身子陣陣發(fā)抖,終于“撲通”一聲滑椅子下去了。將她氣成這樣,正惶恐得不知所措,大姐已在地上伸出手,狠狠給了我一耳光。她銳聲尖叫道:“你……你,你不是想死么?與其讓你自己糟蹋自己,還不如讓咱們打死你算啦!”
四個姐姐怒不可遏,一擁而上,將我按床上狠揍了一頓。
這頓好揍,雖說遲到了幾十年,卻將我徹底揍醒了。我直挺挺地躺著,既沒吭聲,也沒反抗……
第二天,我就按姐姐們的要求寫了一份保證書。第一保證,不再輕視生命。第二保證,在愛不能重來時,人生重來,從學(xué)做一頓飯開始……我將保證書復(fù)印了5份,自己貼一份在書桌前,然后將另4份親自送到幾個姐姐手里。
接著,我就找前妻去了,我不敢指望破鏡重圓,我只是想償還她對我10年的恩愛,我想求她,痛打我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