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孩,有著一頭烏黑如水的秀發(fā),喜歡一個人在夕陽西下的傍晚,在松濤陣陣的林間看天上漂泊的白云,無聲無息。 我的祖先是滿洲旗人,住在科爾沁大草原上,在我小時候大約七、八歲扎著羊角辮的時候,媽媽就告訴過我,我的家離清朝的納蘭大家族很近,那時候的我懵懵懂懂,現(xiàn)在想來大約已經(jīng)過去10多年了,有種恍如隔世的落魄。
小時候,我常到附近的納蘭明珠的幽深大院子里去玩,喜歡一個人偷偷從雕鏤的窗子里往里看,見到墻上畫著一個面目俊朗的年輕人,他的目光哀怨而且憂郁,長大以后我才知道,那就是納蘭明珠的兒子納蘭性德,名字喚作容若的。
小時候,我經(jīng)常做著同樣的一個夢,我總是夢見一個穿著質(zhì)地優(yōu)良的白綢長衫的男子,他的面目年輕俊秀,眼里像含著憂傷的淚,看上去有些瘦弱,他總是憂郁地默默望著我,像是要和我說些什么,他的臉上有一種失而復(fù)得的溫存長久地停駐,每次都是欲言又止,他要和我說什么呢 ?每次醒來我都這樣地問自己。夜深的時候,我總喜歡一個人挑燈默默頌讀著容若的詞,傾聽著撲朔的燈光和著外面的風(fēng)雨搖曳。
納蘭公子,窗外已是檻菊愁煙蘭泣露,香衾寒不寒?
這天晚上,我又夢到了白衫男子,他的眼睛含著激動,嘴唇蠕動著,嘴里卻說著:如意,這么些年來,你還好嗎?那一年,我剛剛12歲。上中學(xué)以后,我發(fā)瘋地喜歡古典詩詞,尤其鐘愛納蘭性德的詞,喜歡得一塌糊涂,沒有道理。我說媽媽你知道納蘭嗎?媽媽說就是科爾沁草原上的那個?她絮絮叨叨地繼續(xù)說著,我完全沒有聽見,我正沉醉于媽媽給我買的那本書中,書中介紹說容若年少時有個青梅竹馬的女伴,叫如意。如意?如意?我仿佛聽到白衫男子正在深情地呼喚著我:如意,如意,你還好嗎?剎那間,我想起了兒時反復(fù)作過的夢,我的心中立刻充滿了溫柔的想念。
媽媽繼續(xù)說著,妮兒妮兒,以后學(xué)習(xí)緊張了,不許到隔壁的納蘭故居里去了,你小時候最愛到里面玩,而且一玩幾個小時……妮兒,妮兒,你聽到了嗎?仿佛是過了幾個世紀(jì),我竟然連自己的名字也有點陌生了,才記起我的名字原來是叫做妮兒的。知道了,我趕緊回答。
我依舊每天上學(xué),并沒有出現(xiàn)神思恍惚的狀況,只是夜晚的時候,我總會重復(fù)夢見白衫男子,他反反復(fù)復(fù)地問著:如意,你還好嗎?
一個月明星稀的深夜,我決定最后一次去納蘭大院子,我像個幽靈一樣從后院溜到納蘭那幽深的大院里,我從窗子里溜進(jìn)屋里,無聲無息。屋子當(dāng)中放著一張八仙桌,上面積聚著薄薄的灰塵,摸上去有一種寂寞和莫名的憂傷,我就地而坐,月光溫柔地傾瀉到我的身上,腿上放著容若的詩詞集,面對著納蘭公子的畫像.我進(jìn)入了一個奇特妙曼的世界,我仿佛聽見屋子外面有一個從容細(xì)瑣的腳步聲,奇怪的是我一點也不害怕,相反還好像滿是期待的憧憬。
一個白衫男子走了進(jìn)來,他的目光略顯憂郁,雙眸黑白分明,他在我的身邊坐下來,眼里噙滿了淚,對我說:如意,這些年來,你過得好嗎? 那一刻,所有的呼吸都已經(jīng)停止,萬籟俱寂,萬籟俱寂。我詫異得說不出話來,他的眼里閃著淚光,“如意,難道你忘記我了?”淚水里有最質(zhì)樸的情意。 我說:“不會,容若哥,我一直記得你,而且我一直等著你,等你回來?!?許多年以后,我始終都弄不明白,我為什么會不由自主地說出那樣的話來。
“如意,我回來了,這么多年讓你一個人呆在這里,一定很孤獨吧?”他坐在我身邊,不停地說著,像個永遠(yuǎn)長不大的孩子。我看見他嘴角揚起的笑意,澄清明澈的眼睛。他一直說著,提起當(dāng)年他與如意共同度過的那些日子,那些凝結(jié)在記憶里的舊影,仿佛就在昨天。他時而會問我:“你還記得嗎?”你還記得嗎?多么久遠(yuǎn)的一聲問候,不知可以勾起多少美好的回憶?可我不是他的如意呵,我怎么能記得呢? 而我卻說:“我記得,容若哥,我當(dāng)然記得?!?/p>
他羞澀地笑了起來,如同一個還未經(jīng)事的孩子,他相信我說的每一句話,雖然我說了謊,但我知道,這些都不重要。
“我還等你?!笨煲烀鞯臅r候,他向我道別,輕盈的步履,超然不似常人。我驀然驚醒過來,納蘭大院里有清朗的月光,我掐了掐手,有強(qiáng)烈的痛。
清晨回家,我開始對著鏡子梳理我那烏黑柔亮的秀發(fā),頭發(fā)散開,水一樣傾瀉下來,突然我在鏡子里看到一個男子的面孔閃過,他的目光幽怨含淚,我不由自主地把手伸進(jìn)鏡子,鏡子跌落,摔成萬道銀光,鏡子里的他走了,走得無聲無息。 我的手被鏡子劃破,血絲滲了出來。
以后,我沒見過那個目光憂郁的白衫男子。
曾聽人說,紅色的血是可避邪的。
只是,我真的曾是如意?
莫非我的前世是英年早逝的容若的青梅竹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