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俊
那是個憂憂郁郁的女孩子,穿一件雪白裙子,輕盈如天空飄過的白云,驚起兩旁愛憐的目光。
她日日從我的辦公樓窗下走過,不騎車,也不等公車,永遠步行,好像永遠不需趕時間。這樣的女孩子,是不該讓她匆匆忙忙的。
我決心結(jié)識她。
那天,天空飄著細雨,我站在窗前等她出現(xiàn),遠遠地,她果然走過來,風(fēng)吹長發(fā)如瀑,白裙如練。
她沒帶傘,走在雨里,纖塵不染有如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
我抓了一把傘,匆匆下樓,追上她。
她看了一下頭頂?shù)膫悖缓罂次?,我的臉微微紅了一下說:“正好同路,不介意吧?!?/p>
她幽幽地說:“我喜歡淋雨,傘對我。來說是多余的?!?/p>
我微有一些尷尬地笑笑,收起傘,和她一起淋在雨里,我說,“有時候,傘對我來說也是多余的?!?/p>
從此,我每天站在辦公室窗前等她,然后陪她走一段路。她不喜歡說話,神色永遠淡淡的,有時我說一些笑話逗她,她也不笑,終于有一天,在路過一間咖啡屋時,我鼓足勇氣邀她:“喝杯咖啡好嗎?”意外地她竟然同意了。
咖啡屋里氣氛清幽,我被她輕輕一牽就“皈依佛門”了。她的冷靜,讓我不敢說笑,只靜靜品嘗著咖啡,嗅著咖啡的濃香和她身上散發(fā)出的清香。
她忽然說:“這咖啡苦的!”眼里似有一些哀怨閃過。
我笑:“咖啡自然是苦的,不過我們可以讓它變得香甜?!闭f完,我在她杯里放了兩勺糖攪勻。
她再嘗,默默點頭。
我說:“我叫龍,你呢?可不可以知道你的芳名?”她答非所問:“你是不是在那座爬滿紫薔薇的舊樓里做事?”
我有些驚訝:“你怎么知道?”
她依然答非所問:“你為什么要陪我走這段路?”
我想了想說:“因為你很特別,因為我還沒有戀愛?!保核龂@了一口氣說:“特別的并不一定是好的。”
我說:“只要有人認(rèn)定她是最好的就行了?!?/p>
她苦笑了一下,那一刻神色凄美絕艷,她說:“追一個陌生的女孩子不是好玩的,就如這杯咖啡,你加了糖,你以為一定是甜的,可喝到最后是苦的。”
我說:“不苦,我們何必喝咖啡?”
她認(rèn)真看我,良久,忽然說:“你果然很固執(zhí)?!?/p>
我認(rèn)真點點頭。
以后,我知道她叫蕓兒,她剛剛從一場很痛苦的戀愛中逃出來,那個男生是她的大學(xué)同學(xué),當(dāng)蕓兒為他付出所有直至不能再做任何付出的時候,他出國了,走時,提著蕓兒四處為他借來的錢,信誓旦旦地飛向大洋彼岸的美國。從此,蕓兒開始活在了夢里,那里只看到夢是美麗的,卻從未想過,夢是易碎的。
漸漸地,那個男生忘掉了中國那個相約偕老的女孩。
蕓兒等了很久,也尋找了很久,終于知道那夢是真的碎了。
我坐在咖啡屋里聽蕓兒講這個故事,她講得心痛,我聽得心痛,我?guī)状蜗腙幹顾偎鹤约簜?,她都不理,一點一點地說著過去,一滴一滴地流著淚。最后,堅定地說,她正在還原來欠下的債,等債還清了,等賺下足夠的錢,她要去美國找那個人,她要去當(dāng)面問問他,做過的事要不要負(fù)責(zé),發(fā)過的誓怕不怕報應(yīng),欠過的債要不要還。
我說:“蕓兒,忘掉過去好不好,何必再折磨自己。”
她凄然地說:“我忘不掉的,往事就如同一把懸在心頭上的劍,望一眼肝腸寸斷,我怎甘心?”
我知道,我是惟一可以幫蕓兒的人,我要幫她忘掉過去。從此,我每天都站在辦公室的窗前等她,然后陪她走一段路,陪她淋雨,陪她喝咖啡。每個雙休日,我都要換一條旅游線路帶她出去散心,我們在海邊沙灘上做著小孩子的游戲,我們在山頂上淋一夜露水等日出,我們開著快車在原野里狂奔……我?guī)е恍囊灰獾赝业丿偼妗K牢业牧伎嘤眯?,每次都裝著玩得很開心。其實,我知道真正能讓她感動,讓她感覺現(xiàn)在在比過去更重要的事我還沒做到。我試過很多次,但怎樣也無法令她放棄她的計劃。
那是一個暴雨之夜,我剛洗完澡上床休息,蕓兒忽然打我的手機。她聲音哽咽地說她睡不著,她怕這個鬼天氣,她想聽聽我的聲音。
我安慰她,說笑話給她聽,她更哭。我索性穿衣出門去看她。車停在小區(qū)的大門外,外面電閃雷鳴,大雨傾盆,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拉開車門沖進了雨里。我落湯雞似地站在蕓兒的門外,對著話機說:“蕓兒,我的電話沒電了?!?/p>
蕓兒緊張起來:“是不是你要睡了?”
我笑笑說:“把你的房門打開好嗎?”
蕓兒猶豫地拉開門,見我一身濕透站在門外,怔怔地看了我半天,忽然緊緊地抱住我哭道:“龍,你為何對我這么好!”
我說:“傻話,朋友嘛!”
當(dāng)晚,我們坐至天明,蕓兒一直溫柔地依偎在我的身邊,一臉的滿足。
蕓兒終究沒有放棄去美國,悄悄把一切手續(xù)辦妥,臨上飛機時,約我去老地方喝咖啡。
她平靜地說,她要走了,一個小時后的航班。
我有些心痛,握住她的手說:“過去的,真比現(xiàn)在更重要嗎?你,能不能為我留下來?”
她低聲說:“龍,我能做你的朋友,已很滿足,不是我不愿留下來,是我不能?!?/p>
我嘆氣,不再說什么,能做的我已做了,太勉強她,我也不忍。
我默默持勺給蕓兒杯里加糖,然后輕輕調(diào)勻,蕓兒靜靜地看我做,慢慢地眼里滑出了淚,我拍拍她的手說:“不許哭啊,出遠門的人是不能哭的?!?/p>
蕓兒看我,目光里的不舍很真切,機票都已買好,不舍又能如何?
蕓兒說:“我媽告訴我,那個每次肯耐心為你調(diào)咖啡的人,那個冒著暴雨趕來陪你的,是可以依靠一生的人……”
我說:“那你為何不依她?”
我從口袋里掏出那枚買了很久的戒指說:“想情人節(jié)那天送給你,現(xiàn)在你要走了,我留著也沒用,如果你不介意,送給你做個紀(jì)念,它可以不代表任何意義?!?/p>
蕓兒伸手給我。
我小心地為她戴好戒指說:“走吧,再不走,飛機可真要飛走了?!?/p>
蕓兒不動,開始流淚。突然,她頭往別處一扭咬著嘴唇說:“趕我走嗎?你調(diào)的咖啡我還沒有喝夠呢!”
我驚喜地看著蕓兒,蕓兒啊,你終于知道,我就是那個愿一生為你調(diào)咖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