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疼
當(dāng)我翻開《山巖上的肖像》時,心情很復(fù)雜。我不知道今天的人們會如何談?wù)撘粋€在中國曾經(jīng)和馬雅可夫斯基一樣影響深遠的政治抒情詩人。上個世紀(jì)50、60年代,中國大陸開始翻譯和出版聶魯達的作品時,只譯政治詩,每一首都是擲向美帝國主義的匕首。80年代雖然譯了一些他的愛情詩,但是他頗負(fù)盛名性愛詩篇被當(dāng)做“不健康”的作品而遭到舍棄,因而聶魯達情詩最重要的特色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不為讀者所了解。當(dāng)國門大開,審美繁榮,各種現(xiàn)代、后現(xiàn)代的詩歌流派一齊涌入后,聶魯達像馬雅可夫斯基一樣被遺忘了。直到1995年,由于一部獲奧斯卡的意大利電影《郵差》,聶魯達才再次回到中國人的視野。這之后聶魯達的情詩成為翻譯出版的一個小熱點,以致人們突然發(fā)現(xiàn),怎么有兩個聶魯達。
其實,從來只有一個聶魯達。他既慷慨大方,又小心眼愛記仇;既崇拜詩神,又喜歡看偵探小說,喜歡看最商業(yè)的喜劇電影;他不喜歡歌劇,聽不懂交響樂,但卻能夠?qū)懗龌逎脑娖?;聶魯達自身就是一個矛盾的統(tǒng)一體,因此他從來不是完美英雄,而是一個立體豐富的生活中的人。他喜歡跟大海有關(guān)的一切東西,船、海螺、貝殼、船首雕像;喜歡鳥,喜歡石頭,喜歡養(yǎng)狗,喜歡觀察小蟲子。他有收藏癖,收藏作家手稿、文學(xué)作品各種罕見的珍貴版本,收藏海螺、船首雕像、葡萄酒。他喜歡繪畫和造型藝術(shù),有時會為自己或朋友的詩繪制插圖,喜歡建筑房屋,所有的家都是他自己設(shè)計圖紙,每個家都別具一格。聶魯達從來沒有變,他一生都如此——熱愛自然,追求愛情,迷戀女人,崇尚友誼,忠于祖國,所有這些貫穿他整個詩歌創(chuàng)作。而在中國的語境中,有時候,我們將他描畫成抗著紅旗沖鋒的鋼鐵戰(zhàn)士,有時候,我們將他塑造為戀愛中的男人。其實,從來沒有一個聶魯達,只關(guān)心女人而不關(guān)注政治,也不存在一個聶魯達只抗議黑暗現(xiàn)實、抗議壓迫剝削而不謳歌豐富的大自然與人文世界,不贊美愛情,不為女人寫下挑撥心弦的詩句。
在聶魯達的時代,他不是惟一的。加西亞·洛爾卡,米格爾·埃爾南德斯,塞薩爾·巴列霍,路易斯·阿拉貢,保羅·艾呂雅,拉菲爾·阿爾貝蒂,瑞姆·希克梅特……他們不僅是世界歷史上最優(yōu)秀的詩人,也是最勇敢的斗士。在聶魯達的時代,真正的詩歌是批判世界的武器,缺乏這種品質(zhì),詩歌雖然會發(fā)出悅耳的響聲,但是不會歌唱,而聶魯達們的詩永遠在歌唱。但是不得不說的是,聶魯達逝世已經(jīng)30年,可世界依然如故,他們曾經(jīng)畢生抗議的非正義、不平等、戰(zhàn)爭、屠殺、霸權(quán)、剝削、掠奪……所有這些依然存在。30年,似乎抹去了很多人物、事件。聶魯達一代留給世界的遺產(chǎn)似乎被遮蔽,只剩下債務(wù)。世界沒有改變,而詩歌中最起碼的人文關(guān)懷漸漸被忘記。面對苦難,有人可以視而不見,可以緊閉雙眼或轉(zhuǎn)過頭去繼續(xù)搜腸刮肚地編排只有自己才明白的密電碼。
因此,似乎仍有必要在這個麥當(dāng)勞與迪斯尼橫行的時代重提聶魯達和他的詩歌。今年的7月12日是聶魯達的百年誕辰紀(jì)念日,但除了這本還飄著墨香的書之外,當(dāng)天我們鮮見有什么紀(jì)念文字見諸報端。也許正如聶魯達自己的詩句所說,“遺忘如此漫長”。在這樣的語境下,《山巖上的肖像》重新講述聶魯達的故事,重新編選聶魯達的作品并在每一首詩后都附有寫作背景的描述,具有特別的意義。
聶魯達曾經(jīng)滿懷信心地說,在2000年,人們肯定不會為詩歌舉行葬禮;在他那個年代無人問津的荷馬史詩,也許會在那時成為最時髦的作品。遺憾的是,今天的詩歌更加寂寞。但是,我想,邊緣位置不能成為詩歌喪失批判精神和人文理想的借口。
因而,即使百年之后,聶魯達依然值得我們再次關(guān)注,并永遠銘記……
我只不過是個詩人,愛著你們每一個人,
我在這深愛著的世界上漂泊流浪,因為
在我的祖國,礦工們被監(jiān)禁在獄中,
軍人任意對法官發(fā)號施令。
但是,我卻深深眷戀著
我那寒冷的小小國家。
如果必須死一千次,
我只愿意死在那里;
如果必須生一千次,
我只愿意生在那里:
依傍著野性的南美杉,
沐浴著南極吹來的風(fēng),
傾聽著剛剛購置的鐘的奏鳴。
但愿沒有人會把我思念。
讓我們把愛心攤在桌子上面,
一起來關(guān)心整個世界。
我不希望鮮血
再來浸染面包、赤豆、音樂,
我只愿
礦工、女孩、律師、水手、
生產(chǎn)玩具的廠商
全都跟我走,
咱們先去看電影,
然后再痛飲最紅最紅的葡萄酒。
我不是為解決問題而來的。
我來到這里只是為了歌唱,
而且還要讓你跟我一起引吭。
《山巖上的肖像——聶魯達的愛情·詩·革命》 趙振江,滕威編著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9定價:32.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