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過三峽

李華章

一

“朝辭白帝彩云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學(xué)生時代背誦李白的名詩我就曾十分神往長江三峽那獨具魅力的風(fēng)光名勝和意境。后來，我來到西陵峽口宜昌工作，走進三峽已不再是夢?？扇龒{仍舊留在我的夢里……

我想起最早做“三峽夢”的孫中山先生。這位中國舊民主主義革命偉大的先行者，70多年前，高瞻遠矚，用英文寫成了一本書，名叫《建國方略》。在這本書里，寫進了他有關(guān)三峽的夢想，第一次提出改善川江航道、開發(fā)三峽水力發(fā)電的大膽設(shè)想。他夢想著，革命成功之后，一定在三峽建一個大壩，修一座功率很大的發(fā)電站，好讓整個中國亮起燈光，讓燦爛的明珠把這個占老的民族照得通亮通亮。這是前無古人的一個偉大的構(gòu)想，被寫進他的《民主主義》第三講中。

上世紀(jì)四十年代，美國的薩凡奇博士，應(yīng)邀來中國親臨三峽實地考察。他冒著日本侵略中國的飛機大炮，置自己的生死于不顧，并寫下遺書，表示他建造揚子江三峽計劃的決心。后來，閑為蔣介石發(fā)動“內(nèi)戰(zhàn)”，無暇顧及三峽工程建設(shè)，“薩凡奇計劃”夭折了。這位世界著名的水電專家老淚橫流，他的“三峽夢”也被打破了。

毛澤東主席，1953年乘坐“長江艦”在艦上聽取了新中國第一任長江水利委員會主任林一山“關(guān)于長江規(guī)劃”的匯報，情緒十分興奮，連連稱好，揮手說道：“對，就是要除害興利”在三峽修一座大壩卡住洪水，攔洪蓄水，綜合利用。1954午12月，毛主席又召見林—山，了解建三峽工程在技術(shù)上有無可能性，地質(zhì)基礎(chǔ)有沒有什么問題?1956年6月初，他在武漢三次橫渡長江，乘風(fēng)破浪，以豪邁的感情寫下了氣勢磅礴的《水調(diào)歌頭·游泳》，那“更立西江石壁，截斷巫山云雨，高峽出平湖。神女應(yīng)無恙，當(dāng)驚世界殊”的壯麗詞句，熱情洋溢地抒發(fā)他對三峽的宏偉暢想。之后，毛澤東主席又提出對三峽工程應(yīng)采取‘積極準(zhǔn)備，充分可靠”的方針。“這不是百年大計，而是千年大計”。并委托周恩來總理親自抓長江規(guī)劃和三峽工程。毛澤東主席的宏偉暢想，極大地鼓舞了廣大科學(xué)工作者、三峽兒女和全國人民……

當(dāng)我頭一次走進三峽的時候，雖未聞兩岸的猿鳴聲聲，雖沒有眼淚沾濕衣裳，但“七百里三峽”的雄奇、驚險和秀麗，卻驚心動魄地呈現(xiàn)在眼前。有時，我背起背包沿著彎曲逶迤的古纖道前行。峭壁對峙，懸崖夾岸，那走不盡的大青石，千奇百怪，磋嗟峨峨，嶙嶙峋峋，或如鬼斧砍削，或像雪浪噬咬，巖縫上的纖痕深淺不一，疏密有致，忽上忽下，縱橫交錯，雄健流利，這是三峽纖夫年復(fù)一年用血汗凝結(jié)而成的，記載著歲月的滄桑。當(dāng)我攀爬其上，心潮起伏，手出冷汗，思緒翩躚。在彎彎曲曲坎坎坷坷的纖道上，我仿佛看見纖夫頂著凜冽的寒風(fēng)，躬身背著纖索，艱難地蹣跚在風(fēng)雪中的身影；又仿佛看見他們炎炎烈日下，冒著火辣辣的日頭匐匍爬行的形象……

倘若前面的古纖道斷了，便只好乘坐一葉扁舟，顛簸在三峽的風(fēng)浪中，或由江南渡向江北；或從江北渡向江南。蒙蒙煙雨中，三峽船工不懼風(fēng)、不怕雨，而我的心卻隨著波濤起伏。這情景至今還深深鐫刻在記憶里。

西陵峽，西起巴東縣的官渡口，東到宜昌市的南津關(guān)。除去50公里的香溪寬谷，峽長約76公里，是三峽中最長的一個峽。歷代多少著名的詩人詞客，無不驚嘆那“三里一灣，五里一灘”，“惡灘密如竹節(jié)”、“石芒森如鋸齒”奇絕、險絕之景象。西陵峽，峽中有峽。船在西陵峽航行，枯水季節(jié)，礁石林立，江水奔流到此，竟變成了狹窄的一線線細流，九曲回腸，東奔西竄。舟船過峽，一路艱險，航速極慢——進峽時早已在望的黃牛巖，過峽之后回頭望，仍然可見，好像永遠走不出頭似的。難怪李白在詩中大發(fā)慨嘆：“三朝上黃牛，三暮行太遲，三朝又三暮，不覺鬢成絲”（《上三峽》)。在三峽，曾流傳這樣一首古代歌謠：“朝見黃牛，暮見黃牛，三朝三暮，黃牛如故”。

險灘中令船工提心吊膽的要數(shù)“青灘”，又名“新灘”。明朝嘉靖二年(1523年)，在青灘發(fā)生一次大的崩塌，山裂石飛，江水?dāng)嗔?，涌浪?shù)十丈，死傷許多船工。雖經(jīng)疏浚通航，可水位落差很大，波濤洶涌，泡漩喧囂。拉船上灘，一只木船需數(shù)十人拉纖；一只輪船需上百人拉纖不可。“打灘人”的生命旦不保夕，舟船下灘，如從天上飛落，沉船慘象，隨時發(fā)生。民謠唱道：打青灘／絞青灘／禱告山神保平安／山神如要動肝火／人船定要上陰間／。我乘坐的輪船是靠絞灘船拉過去的。

“青灘、泄灘不算灘，崆嶺才是鬼門關(guān)”。位于西陵峽中段的“崆嶺灘”，長約五華里，絕崖壁立，湍流迅急。舟船過灘，必須把船倉里裝的貨物卸空，等過了灘后，由力夫把貨物重裝上船?！翱铡钡闹C音就成了“崆嶺”之名。這一帶江水湍急，礁石密布，驚濤駭浪。著名的礁石有“二十四珠”。其中大珠長約200多米，寬40余米，高15米多，高高地露出水面，似一只猛虎縱臥江心，把江水分割成南槽、北槽．渦旋翻滾。尤其是“大珠”石的左下端，有一座大的礁石，狀如石盤，稱為頭珠、二珠、三珠。這“三珠石”被川江船工視為索命鬼。船在礁石從中航行，曲曲折折，水勢洶涌，稍有不慎，就會觸礁，船破人亡。“鬼門關(guān)”由此得名。據(jù)記載．川江舟船在崆嶺灘沉沒的數(shù)以萬計。有名的“瑞生”、“福來”、“福遠”等七艘輪船就沉沒于此。狂妄的法國船長(瑞生號)就在這里喪命。

我頭一次過西陵峽，遠遠望見“對我來”三個巨大的紅字刻在礁石上，十分害怕。原來，“對我來”是“大珠”頂端的一座大礁石。船下崆嶺灘時，必須對著這塊大礁石方向，才能借水勢安全過灘，故稱“對我來”。待輪船駛過之后，再回頭望，仍感心驚肉跳不止。好險啊，好險!這一次過三峽，我真切地體驗和品味了歷史上留下的西陵峽的一點原汁原味，有的已不復(fù)存在了。

前方就是香溪鎮(zhèn)。悠悠香溪流到這里，匯人長江，清濁分明。由此上岸，可抵達屈原誕生地秭歸樂平里；可通向興山昭君故里。香溪澄碧，游人的心也因此清亮平靜而富有詩意。

二

以往，宜昌至奉節(jié)白帝城，200公里的峽江，灘多水急．特別是西陵峽“灘如竹節(jié)稠”，大大小小，奇形怪狀的礁石，處處都有。江面狹窄，航道驚險，自古有“川江不夜航”的規(guī)矩。新中國成立后的五十年代，對川江航道、尤其是三峽航道幾經(jīng)整治，炸掉暗礁，大力疏浚，建立航標(biāo)站、信號臺，但通航能力仍然受到限制，難以提高。所謂的“長江黃金水道”，實際上是名不副實的。從1970年冬開始，毛澤東主席“贊成修建此壩”的批示，打響了向葛洲壩進軍的隆隆炮聲。經(jīng)過18年的艱苦奮戰(zhàn)，萬里長江第一壩——葛洲壩水利樞紐工程建成發(fā)電。葛洲壩位于三峽出口的不遠處，巍巍大壩如長龍臥波，那一字兒排開的27孔泄水閘，唱起了澎湃的歌，2l臺巨型水輪發(fā)電機、組，總?cè)萘繛?72.5萬千瓦，抬高三峽水位20米左右，進一步改善了三峽的航道，成為亞洲的第一大水電站。“要看現(xiàn)代化。請到葛洲壩!”

上世紀(jì)八十年代初，當(dāng)我再次過三峽，三峽面貌已煥然一新。灘多流急的西陵峽，大小礁叢已統(tǒng)統(tǒng)沉于江底。輪船過黃牛灘，化險為夷。琉璃黃瓦、仿宋建筑的黃陵廟，瞬間就在眼前消失了；壯麗的黃牛巖，不容你多看它幾眼一晃而過，更來不及仔細品味李白當(dāng)年的吟詠。驚險狹窄的黃牛峽，已變成寬闊的明鏡式的平湖。原來峽中的礁石險灘。只留在永遠的追憶之中。

夜航的輪船，行駛在西陵峽中，連綿的山峰灰蒙蒙黑幢幢的，只有航標(biāo)燈閃閃發(fā)光。夜靜、山靜、江靜。我的心卻怎么也不能平靜。前方不遠就是中堡島了，它位于宜昌市三斗坪的江心，面積不足一平方公里。雄偉的三峽大壩壩址就選定在這里。多少年來，一直為中外人士所矚目。輪船行進在中堡島的江域，遼闊的江面把我的思緒帶到遙遠的過去。一代偉人毛澤東的《水調(diào)歌頭·游泳》，為中華兒女展示出開發(fā)長江、建設(shè)三峽的壯麗前景。那一夜，憑著引航燈的光照，我又—次看見了中堡島。那凸起的橢圓形的黑影，已赫然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遠處，傳來輕輕的機器聲，似乎在呼喚著，贊美著。我站在船尾的甲板上，好像聽到長江三峽的心臟在磅礴地跳動；分明感覺到眼前有股強大的魅力，也好像有一輪朝陽從我心中冉冉升起……

三

長達近一個世紀(jì)的“三峽夢”，經(jīng)過了40年反復(fù)充分的論證之后，終于在1992年4月3日的全國人大七屆五次會議上，通過了關(guān)于興建三峽工程的決議。決議指出：三峽工程列入國民經(jīng)濟和社會發(fā)展十年規(guī)劃，選擇適當(dāng)時機組織實施。北京人民大會堂甲，響起廠長時間的熱裂掌聲。與會的大多數(shù)人民代表，掌聲里有著笑聲，掌聲里含著淚水。歷史將永遠記住這一天。

1994年12月14日，宏偉的三峽工程舉行開工典禮。這是三峽工程建設(shè)史上又一個歷史性的決策。中國兒代領(lǐng)袖和全國人民的世紀(jì)長夢終于成真。

2003年6月1日零時，三峽大壩按計劃準(zhǔn)時下閘，正式蓄水，22個導(dǎo)流底孔按照控制流量下泄江水。最后保持在海拔135米的高程?！案邖{出乎湖，神女應(yīng)無恙，當(dāng)驚世界殊”的理想變成現(xiàn)實。這是一幅多么宏偉壯闊的圖景。正如三峽工程開發(fā)總公司原總經(jīng)理陸佑楣所說的“三峽工程濃縮了中華民族幾十《人的追求與奮斗，是中華民族走向復(fù)興的歷史見證?！?/p>

三峽工程從1994年正式開工以來，偉大的三峽建設(shè)者，以只爭朝夕的奮斗精神，頂烈日，斗風(fēng)雪，日日夜夜。風(fēng)風(fēng)雨雨，用自己的青春和生命，兩次截斷長江，澆筑起巍巍三峽大壩。到目前為止，大部分主體工程已經(jīng)完工，首批機組已投產(chǎn)發(fā)電百億千瓦時，輸送到華中、華東電網(wǎng)。整個工程計劃于2009年竣工，26臺機組安裝完工，年發(fā)電量達到847億千瓦時，強大的電力照亮半個中國。三峽水庫最終蓄水位為海拔175米，總庫容393億立方米，大壩上游形成600公里河道型水庫，能夠有效地控制長江中下游的洪水，保障中下游數(shù)千萬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產(chǎn)安全。萬噸級的大型船隊可溯江而上，直抵重慶港。川江通航條件可大大地得到改善。“黃金水道”的美名，名副其實，為發(fā)展大西南的經(jīng)濟，開發(fā)長江經(jīng)濟帶創(chuàng)造廠有利的條件。三峽工程，功在當(dāng)代，利在千秋。

五級雙線船閘，穿越大壩后，輪船就進入高峽平湖。當(dāng)我三過三峽的時候，輪船航行在寬闊的江面，碧波萬頃，占山逶迤，雄奇壯麗，三峽畫廊，依舊亮麗在眼前。悠悠香溪，依舊流香．欲想拜謁偉大詩人屈原，一瞻中國古代四大美人之—下昭君的風(fēng)采，交通更加方便，更添幾分韻味。

船進巫峽，我隨著傾艙而出的游客，擠在右船舷上，仰望令人神往、引入關(guān)注的神女峰。站立山頂?shù)纳衽?，依然亭亭玉立，含情脈脈，依然安詳無恙，飄飄欲仙，也許是同“追星族”們拉近了距離，更添幾分親近感!

瞿塘峽的夔門，仍舊壯麗雄奇，白鹽山和赤甲山，陡壁對峙，高聳入云；引人注目的桃子山，依然飄在白帝彩云間，白帝城對岸的摩崖石刻，有的已被淹沒；有的已被切割移于下游不遠的高崖之上。但“夔門天下雄”的氣概和風(fēng)貌，仍不減當(dāng)年

三峽中的秭歸、巴東、巫山、奉節(jié)、云陽等縣城，舊城雖已沉于江中，但更加氣派的新城崛起在大江兩岸，輝煌在新的世紀(jì)。振興中華的豪邁步伐，在壯麗的三峽深印下前進的足跡。

輪船駛出三峽，汽笛一聲，飛掠平湖碧波，飛向更加遼闊、美麗的遠方。站在甲板上的我，豪情奔放，情不自禁地放聲朗誦：三峽啊，永遠的三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