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遇,像這城市里的流行病。在它肆意蔓延的時候,會有什么發(fā)生呢?
洪檬剛上大一就被許多男生窮追不舍,經(jīng)過多年舞蹈訓練的優(yōu)雅氣質(zhì)總是令她顯得卓爾不群。對于戀愛她有個簡單的計劃,那就是大一不談、大二大三談一個試試。大四收心學習,畢業(yè)以后再開始認真地挑選結(jié)婚對象。她雖然年輕,對婚姻卻有著最傳統(tǒng)的想法——認同、期待。因為在她身邊便有一對典范——她的父母。他們是初戀,22歲就結(jié)婚,生了獨生女兒后一直恩愛無間,事業(yè)有成、家庭幸福,簡直完美無缺。
可是暑假里的一個周末,一次偶然的碰面打碎了洪檬所有關(guān)于幸福的夢想。
那天下午她跟同學約好了去文體中心游泳,下了公共汽車后卻沒看到同學的影子,于是打手機詢問。她邊跟同學講著電話,邊往安靜的地方走,不知不覺走進一個公園。下午4點,這個公園里人很少,只有幾個閑人靠在石椅上打瞌睡。洪檬的同學說她要去表姐家拿泳衣,得耽擱十幾分鐘再來,洪檬說那就在這公園里等了。兩人約好后便掛了電話,洪檬收好電話抬頭四望,看到了一個熟悉的男人的背影。那男人正和一個女孩緊緊擁抱在一起,站在荔枝樹蔭涼下熱烈接吻。
情竇乍開的洪檬看到這種場面本能地臉熱發(fā)燒,想轉(zhuǎn)頭走開??赡莻€男人的身影實在太熟悉了,簡直就在嘴邊,卻想不起來。她張口結(jié)舌地站在石甬路上,腦子里一片空白。
那男人親吻完了女孩,把身子靠在樹上,手指猶如戀戀不舍地撥弄著女孩柔順的長發(fā)。
“爸爸!”洪檬不由得叫出聲來,聲音卻暗啞無力。她的雙腿忽然一點點地軟下去,好在她離那一對男女還有50米的距離,只要她不大喊,便不會被立刻發(fā)現(xiàn)。
洪檬全身都難以控制地顫抖,她一步一步地向一棵櫪樹后移動雙腳,眼睛卻盯著爸爸和那個女孩。
洪檬不知道自己后來是怎樣離開了那個場景,她在門口看到了爸爸的汽車,那輛白色的豐田停在公園門口,在洪檬眼中,它是一座沉睡的淫蘼宮殿。一股火熱的力量直沖她的腦門,她抓起花壇邊上的半塊磚頭,咬緊牙關(guān)向車窗玻璃拼命砸去。一聲悶響過后,那玻璃以一種溫柔的姿態(tài)呈放射狀慢慢碎裂了,仿佛妖艷的女郎風情萬種委地而死,臨死還不忘賣弄風騷。
洪檬沒有去游泳,她拖著駕了云一樣的腳步回到家。戴圍裙的媽媽給她開了門,洪檬回避媽媽的注視,沉重的腳步已經(jīng)向臥室挪去。
“檬檬,你臉色怎么這么差?是不是中暑了?媽媽在外面敲了兩下,又說了句什么,她一概沒聽清。腦子里像正經(jīng)歷著一場暴風驟雨,窒息的感覺仍然緊緊地扼著她的咽喉。她躺到床上拉過一床被子蓋住腦袋,撕心裂肺地痛哭起來。
今天下午看到的一切,摧毀了18歲的洪檬心中剛剛建立起來的那個尚不完善的世界。自負的她并沒有把父母當成自己的偶像和榜樣,但不自覺中他們對她的影響是那樣巨大,不管是肯定還是否定、挑剔還是贊美,她都早已把他們的今天當成自己的未來。盡管許多東西仍然需要去改善、修正,但除了他們,她對這個世界還一無所知。
可是現(xiàn)在這一切都不復存在了。
她在被窩里的黑暗中把牙關(guān)咬得脆響。
天黑以后洪檬才在昏睡中醒來,聽到外面父母不清晰的說話聲音。
打開門,客廳里明亮的燈光一時刺得她睜不開眼睛。眼前的迷蒙消失之后,她看到爸爸的臉。
那仍是看了18年的那張清癯而整潔的臉,眼睛溫柔又慈祥。他正在擺餐桌旁的椅子,見她出來了,說:“好點沒?不舒服喝瓶十滴水吧?”洪檬淡淡地回答:“沒事了,睡過就好了?!?/p>
說完之后她仍忍不住去看爸爸,那正在跟媽媽說著什么的嘴唇薄薄的,有力地動,下午它在那個公園的樹蔭下嘗過另一對誘人的鮮嫩嘴唇。而她轉(zhuǎn)過去看媽媽的嘴唇,卻顯得蒼白暗啞,沒有彈性,干燥而乏味。
洪檬不禁冷笑起來。
那個暑假洪檬花了很多時間跟蹤爸爸和那個女孩。她查出那女孩在一家幼兒園做老師,爸爸每天下午都跟她幽會,去她住的一套位于幼兒園邊上的宿舍樓。
洪檬望著那座樓,她不知道女孩住在哪一間,也無從想像房間里發(fā)生的具體情景,但一股莫名的浪潮沖擊著她的心,讓她熱血沸騰,憤怒得要炸裂了。
她想發(fā)泄,真想讓這一切如同吹爆的氣球一樣,“砰”的一聲,化為碎片,然后煙消云散。
開學后她幾乎天天很晚回家,跟同學去酒吧喝酒、去KTV唱歌跳舞。跳舞的時候她認識了一名叫何天的男孩,他的頭發(fā)染成淺淺的金黃色,瘦瘦的兩腮有兩個酒窩。
何天也在本市讀大學,他爸爸是市政府秘書長,這都是介紹他們認識的同學告訴她的。洪檬與何天關(guān)系發(fā)展得很快,認識的第二天便接了吻,一個星期后洪檬便被何天邀請到他家去玩。
何天的爸爸身材高大,聲音洪亮,開口便是十足的官員腔。不過他很幽默,偶爾講個新鮮的笑話能把大家逗得開心大笑。
認識后第三個星期洪檬忽然接到何天的電話,要她去他家,有急事。洪檬趕過去,卻見何天一個人在客廳里坐,赤著上身穿一條籃球短褲。
他說媽媽去外婆家,爸爸下鄉(xiāng)了,家里只剩他一個人。說完就把洪檬緊緊地摟在懷里。那天洪檬離開了處女的身份。她在新鮮的疼痛里不住地冷笑,令何天很意外?!懊拭?,你在想什么?”“何天,在這個世界上,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自由?!焙翁旆燮は肓讼?,說。接著又補充了一句:“還有一個你這樣美的女孩做終身伴侶——我是認真的。”洪檬吃吃地笑了:“自由和惟一,你不覺得你要的東西自相矛盾了嗎?姑娘你對我說,你永遠愛著我;愛情這東西我明白,但永遠是什么……”洪檬哼著歌,翻身睡去。
夏天過去以后,日子過得快了起來。洪檬的爸爸工作越來越忙,經(jīng)常出差,一出去就十天半個月的,洪檬像一只賴巢的鳥兒一樣整天膩在媽媽身邊,經(jīng)常莫名其妙就哭了。媽媽想:這孩子是不是戀愛了?怎么從小假小子一樣的脾氣轉(zhuǎn)了性了?于是一句一句地探問,洪檬卻閉口一字也不露。后來媽媽還是從各種渠道打聽到了她正在跟政府秘書長的兒子戀愛,那孩子長得還不錯,就是打扮頹廢了點。媽媽暗地窺看過兩次,心里基本上還是歡喜的。
但是洪檬始終不承認。她說只是玩玩。
中秋節(jié)第二天,何天請洪檬去他家吃螃蟹。何天的爸爸興之所至要自己親自下廚房,何天接一個電話講起來沒完,他媽媽獨自在客廳里看電視,洪檬便去廚房給他爸爸打下手。
何天的爸爸一邊洗螃蟹、捆草繩,一邊興致勃勃地跟洪檬講小時候在村邊河里逮螃蟹的趣事。
洪檬剁著姜蓉有一搭無一搭地聽著,偶爾跟著笑兩聲。煮螃蟹的鍋還沒開,洪檬去揭滾燙的鍋蓋想看看里面的情形。沒料想一只螃蟹的繩子沒綁緊,螃蟹還沒死,“撲拉”一下跳了起來,熱水立時濺到了洪檬穿著低胸毛線衣的胸前,她被燙得尖叫起來,一頭扎進何天爸爸的懷里。
何天爸爸連忙問燙著哪了,洪檬臉通紅地用手指著胸前。何天爸爸低頭一看,一片雪白的、起伏有致的、正柔軟地貼在他胸前的胸膛晃得他睜不開眼睛。
他的心臟有力地跳動了起來,像要蹦出來一樣。
洪檬瞬間跳開,回頭便向洗手間的方向去了。何天的爸爸卻愣在原處,望著煮螃蟹的翻開的鍋,腦子里一片空白。
那天的螃蟹吃得很開心,只是整個過程中洪檬和何天的爸爸一次眼神的交流也沒有。
后來洪檬去何天家的次數(shù)越來越頻繁了,兩人要么關(guān)起門來在何天的房間里親熱,要么坐在客廳里打情罵俏。何天的媽媽是很開通的人,對這些從來視若無睹。倒是何天的爸爸有時沉著臉,說一些“大學生要把精力多放在學業(yè)上”之類的話。洪檬輕顰淺笑,幾句玩笑話就把他噎回去了,每次都弄得他無言地看著洪檬白嫩的小臉發(fā)好半天呆。
何天的爸爸請了一周的假在家寫開人代會的材料。洪檬前一天在何天家從他父母的對話中得知了這件事,第二天傍晚便敲響了何天家的門。她很清楚何天不在家,他在學校跟樂隊其他隊員和樂,每天都要和到很晚。而何天的媽媽每天這個時候都要出去散步一個小時,其實就是在樓下的藤蘿架下跟退休老頭老太們打麻將。
何天的爸爸給她開門,他穿了一件格子襯衣,外面套一件淺米色的羊毛背心。他看到穿了一件緊身連衣羊毛短裙的洪檬生氣勃勃地站在門外,羊毛裙使她的身材曲線優(yōu)美,練過舞蹈的長腿修長白皙地裸露著,膝蓋以下穿著米色短皮靴。
洪檬見到他并沒有像平時一樣說:“叔叔好”,而是笑瞇瞇地望著他,兩眼放著異樣的光芒,他心臟狂跳的感覺又來了。
洪檬走進房間,他在后面關(guān)上了門,再一轉(zhuǎn)身便撞到了一個柔軟堅挺的胸膛,那胸膛似乎散發(fā)著無限熱力,緊接著一雙柔軟芳香的嘴唇微微地喘著氣撲到他面前,他想推開她,她卻說:“噓……”
客廳一直沒有開燈,只在越來越暗淡的天色中越來越朦朧下去,直到什么也看不清楚,只剩下一圈模糊的輪廊。
洪之光的婚外情盡管掩蓋得十分巧妙,但還是在春節(jié)前敗露了,他和那個女孩去郊區(qū)的一個偏僻的餐廳吃飯,居然被洪檬的舅舅看到了,他跟朋友一起開著吉普車來農(nóng)村打下雪后第一只饑餓的兔子。
洪檬的媽媽先是震驚,后來歇斯底里地鬧,最后是沒完沒了地傷心痛哭。洪檬卻一直沉默地冷笑著,像是一個不相干的看客。媽媽整夜跟她哭訴著前半輩子的生活,回憶與洪之光在一起的點點滴滴?;貞泬蛄藗膲蛄耍磺械阶詈笾皇O乱恍┫肫祁^也想不通的問題:“為什么?我做錯了什么?他究竟想要什么?……”
黑暗中,洪檬幽幽地仿佛自言自語地說:“自由,和,永遠?!?/p>
爸爸和媽媽的婚姻在春節(jié)后走到了盡頭,吵鬧過后一切都冷卻了,如仇人一樣對峙,然后如路人一樣的冷漠。在離婚協(xié)議簽字的那天,他們本來想避開洪檬,怕她傷心??墒呛槊蕦iT請了假,老早就坐在餐桌旁等待他們。當一式兩份的離婚協(xié)議都簽妥了以后,洪檬站起身來面帶微笑地說:“你們的事完了嗎?那么,我該宣布一下我的事情了——我明天就要搬出去,何天的爸爸給我租了一套郊區(qū)的房子,以后我住那里。做他的情人我好開心,老男人的確比年輕人更有味道,難怪女孩子總向他們下手。溫柔體貼、技巧熟練、善解人意……哎呀!好處真是說不完!這件事你們可千萬別說出去啊!我不想他的官位受到威脅,也不想破壞他的家庭,只要他經(jīng)常來陪我就滿足了。即使他老婆死了我也不會嫁他的,洪之光,這條經(jīng)驗你最好告訴你那個小情人兒:老男人的家庭最好不要去破壞,就不遠不近地吊著他的胃口,這樣才有味呢!讓他如饑似渴、看得到吃不著、能嘗到卻吃不飽,那樣他才會像條狗一樣永遠對著你搖尾巴呢!結(jié)婚?傻不傻呀?從一個地獄墮落到另一個地獄?哈哈哈……”
洪之光的臉白了。緊接著傳來悶悶的一聲呻吟,他轉(zhuǎn)頭一看,前妻軟軟地從椅子上滑倒在地面了。
洪檬在街上踉蹌地走,初冬的風已經(jīng)漸漸刺骨起來。這是個工作日的上午,街上人煙稀少,腳下的落葉已被吹得為數(shù)不多,破敗得仿佛弄臟了的碎紙。洪檬路過那個公園,樹蔭何在?只剩下干枯的枝蔓仿佛暮年老人吃力地伸出的手。樹蔭下沒有擁抱接吻的情人的影子,落葉和枯草被風刮起一個又一個旋。洪檬冷笑著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那曾經(jīng)在夏天里滋潤的、飽滿的被人貪婪地親吻著的嘴唇,如今已干涸。
她打了個出租車,來到爸爸的情人工作的幼兒園。遠遠地便看到那個女孩帶著一群孩子在院子里玩游戲,那些孩子臉紅撲撲地,圍著白地碎花的小圍嘴,嘴角掛著口水在一個拉著一個的衣服后擺嘻嘻哈哈地追跑。她也在笑,長發(fā)在旋轉(zhuǎn)中飄動。
不知過了多久,那女孩感到在被人注視著。她慢慢轉(zhuǎn)過身去,看到白色的矮木籬笆外站著一個年輕女孩,淚水已在她憔悴的臉上風干!一雙眼睛卻放出灼灼的光亮。
她感到不安,卻不知為什么。她想上去問問,卻挪不動自己的雙腿。
她看到在那個女孩的身后,一個頭發(fā)染成金黃色的瘦瘦的男孩急急地走來,手里握著一把錚亮的西瓜刀。
那男孩的臉上不知為什么被憤怒扭曲了。初冬的風從他們?nèi)说纳磉吢舆^,發(fā)出“嗖嗖”的仿佛有哨音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