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紺弩在他的《散宜生詩·自序》中有這么一段話:“我未學詩,并無師承,不意有人從舒蕪那里看到我的詩,寫信給我叫好;舒蕪又和我不認識的詩家談我的詩,甚至說是‘奇詩,詩家回他的信,都談得很認真,說我別開生面……”這位聶紺弩“不認識的詩家”,據(jù)舒蕪先生《聶紺弩談詩遺札》介紹,就是李慎之先生;
李慎之曾在給侯井天的信中說:“1976年,舒蕪先生以聶翁《北荒草》油印本一冊見示,我從未見過這樣寓悲憤于曠達,寄憂傷于詼諧的詩。捧讀之余驚為絕世奇詩,為千古所未有,同時揣翁詩意,綴為二律,托舒蕪轉(zhuǎn)贈聶翁?!?/p>
李慎之先生不以詩名,他這兩首《題北荒草》也鮮為人知,我從山東省委黨史辦離休干部侯井天先生編撰、印數(shù)僅一千冊的《聶紺弩詩全編》附錄《讀者通信》中抄錄出來,供讀者欣賞。
絕塞窮荒百首詩,咸酸苦辣幾人知?
微微爝火搖風動,隱隱春雷入想癡。
安得嚼心同嚼蠟,可堪含淚更含辭。
死生明暗春來際,刺破鬼天筆一支。
越是窮愁越放歌,風流自比鄭元和。
楚天風雨摧蘭蕙,北海鯤鵬笑網(wǎng)羅。說明材料》一篇,曾提到解放前作為半殖民地的上海,“‘頂頂吃香的也就是美國底大腿電影和美國底發(fā)松的小品,再其次,南京暗探范泉主編《文藝春秋》……”結(jié)果,就是因為這句話,使范泉受到追查,并遭受了兩年多的無妄之災。直到八十年代胡風冤案平反后,為澄清胡風所謂的“反革命”罪行,又將三十萬字《意見書》作為歷史文件予以發(fā)表,以正視聽。范泉看到這《意見書》后,才知道自己當年受到迫害的原由,并專程到北京找到胡風的夫人梅志詢問,胡風將他歸為“南京暗探”的說法,有何憑據(jù)?梅志告知,因文藝界中有此傳言,故有此說。誠如胡風一案的當事人賈植芳所說,三十年代以來的左翼文化運動,人事紛紜,尖銳復雜,疑神疑鬼,相互猜疑,從而傷害了一些不該傷害的朋友,也造成了惡劣的政治和社會影響。
與許廣平之間的恩怨,則緣起于魯迅。范泉從學生時代就景仰魯迅,并終生致力于魯迅研究。上海淪陷期間,他曾將日本學者小田岳夫撰寫的《魯迅傳》譯成中文,先在他主編的《文藝春秋》且刊上連載(該雜志創(chuàng)刊于抗戰(zhàn)后期的1944年10月),1946年又出版過這部傳記的單行本。當年在上海由中華文藝界抗敵協(xié)會出面召開的“魯迅先生逝世十周年紀念大會”上,與會者每人都曾獲贈過一本由開明書店出版的這本傳記。
小田岳夫的《魯迅傳》是魯迅逝世后第一部有關(guān)他生平事跡的系統(tǒng)記述專著,盡管書中有不少錯謬,但當時在紀念和宣傳魯迅上是起到過一定的歷史作用的。范泉說,他譯出這本傳記后,“為了避免對于魯迅的誤解,曾邀請許廣平先生加以詳細的校閱”;而許廣平則“把原著歪曲的地方,用一片片的小紙片記錄下來,賜請譯者加以改正,并且當面獲得不止一次的解釋”。所以,范泉的中譯本,沒有完全忠于原著,而是將原著中一些對魯迅生平和思想的“曲解”及“憑空臆測”,“在許廣平先生的指示下,都一一加以刪節(jié)或改寫”。這種方法未必會得到所有外國著述翻譯者的贊同,因為這種做法畢竟是篡改原意的。譯本出版時,范泉說明了他對原作部分改動的原因,提到曾得到許廣平指教并向她“表示無限的敬意”??墒?,《魯迅傳》的范譯本出版后不久,許廣平卻在媒體發(fā)表文章否認這件事,以她“并沒有拿日文與譯本對校過”和“偶或貢獻些微意見,未必即對”為由,表示自己“始終對日譯本不同意算是校正”。
當時之所以會發(fā)生這件不無蹊蹺的事情,主要是與許廣平對小田岳夫的《魯迅傳》不滿有關(guān)。許廣平認為,作者“有若干主觀之見,拿來放在魯迅身上,這是不太好的”。她還指出小田岳夫的寫法,“是為日黷武主義者借詞解脫”。因此,盡管范泉的中譯本對原著內(nèi)容有所刪改,許廣平還是極力否認自己參與了中譯本《魯迅傳》的“校正”。她不愿意讓讀者誤認為她是同意譯本中的觀點的。1999年12月,范泉在辭世前則又有另一種解釋,認為胡風當時認為他是“南京暗探”,而胡風又與魯迅關(guān)系很好,所以許廣乎也肯定知道這一情況的,作為魯迅先生的未亡人,她當然不愿意與“南京暗探”有任何關(guān)連。不過,許廣平審閱過這部傳記的譯稿,還提過意見,這些恐怕都是難以否認的事實。
這樣的現(xiàn)象,難免讓人產(chǎn)生疑問,在現(xiàn)實面前,作為中國人,為什么大多不敢說實話,而是選擇了隱瞞真情、明哲保身的做法呢?這種原因,恐怕只有從魯迅先生《寫在{墳)后面》中解釋過的話來尋找原因了:“我自然不想太欺騙人,但也未嘗能將心里的話照樣說盡……因為,還沒有這樣的勇氣,那原因就是我還想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