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1961年止,我也不知道一共有多少次執(zhí)行過周恩來總理的專機任務。但是,我駕駛蘇制伊爾—18飛機,載著總理訪問巴基斯坦等國的飛行卻記憶猶新。因為那是我用伊爾—18飛機開辟我國西部飛出國門空中航線之后的首次專機飛行。
1960年4月到5月,用一架伊爾—18飛機、5架伊爾—14飛機載著總理一行出訪印度、尼泊爾、緬甸、越南、柬埔寨東南亞五國時,專機是從我國昆明經(jīng)過緬甸的仰光飛往印度的。當時被訪問的國家中沒有巴基斯坦共和國,再加上尼泊爾、越南兩國沒有能提供伊爾—18飛機降落的機場,大規(guī)模不同機型的混合行動只能沿著這樣的航線飛行。但是,如果訪問巴基斯坦國家仍然走這條航線的話,顯然是舍近求遠了。所以,當我駕駛飛機,從新疆明鐵蓋山口(現(xiàn)為紅其拉普)飛越帕米爾高原,到達巴基斯坦、阿富汗、伊朗等國,就有了新的通道。按說,到印度、巴基斯坦訪問最近的飛行路線是越過世界屋脊喜馬拉雅山。然而,對于50年代末期的蘇制伊爾—18飛機的性能來說,飛越帕米爾高原已經(jīng)是非常吃力的事情了,挑戰(zhàn)喜馬拉雅山峰那是后來更先進機型的任務。
北京飛往巴基斯坦的第一站是我國新疆塔里木盆地南邊的和田機場。當我們機組載著周總理一行到達和田的時候,雖然還沒有飛出祖國的大門,卻已經(jīng)飛行了近五個小時。專機落地后,總理不顧疲勞,仍像往常那樣走到駕駛艙同機組人員握手致謝。晚上,新疆領導人在和田招待所宴請總理,總理特意請機組人員參加。我作為一機之長,滿腦子想著第二天飛行方面的事情,舞會還沒有結束,就帶領機組人員返回招待所,作飛行補充準備工作。
和田的上空常年被大霧一樣的塵埃覆蓋著,很少見到白云藍天。按照預定計劃,專機從和田起飛之后,一直沿新疆南部塔里木盆地的邊沿,在喀喇昆侖山北麓向西偏北的方向爬高,經(jīng)過新疆喀什側面,進入山區(qū),朝著明鐵蓋導航臺飛行。
隨著飛機西進,飛機下面山勢逐漸加高。此刻,飛機的高度已經(jīng)爬升到8000米以上,但是向下望去,由于山勢的增高,飛機離地面的實際高度不但沒有增加,反而越來越低。機組領航員韓海蘭曾多次同我一起執(zhí)行專機任務。他看到地圖上標有7600多米的高山就在明鐵蓋山口附近,為了留有余地,他建議繼續(xù)爬高到1萬公尺飛行。1萬公尺對伊爾—18飛機來說已經(jīng)接近飛機的高度極限。
記得第一次試飛回來的時候,還沒有到達山飛機已經(jīng)進入云中飛行。機組就象蒙上了眼睛。我將飛機很吃力地爬升到11000米的高度。這個高度也只有在飛機重量比較輕的情況下,通過飛行員在操作上的努力,才能勉強達到。飛機在不停的顛簸中飛行。我和副駕駛員雙手緊握駕駛桿,小心謹慎地把飛機穩(wěn)定在理想的狀態(tài)上。領航員利用飛機航行雷達的功能,結合飛出國外時能見情況下雷達顯示的經(jīng)驗,提示我沿著雷達屏幕上一條不規(guī)則的黑影(山溝的特征)飛行。我每隔一兩分鐘就要問一次領航員飛行情況。我擔心在有顛簸飛行的云中帶有閃電的濃積云,這種誤入雷雨云的教訓在我的飛行中不知遇到了多少次。飛機開始下降,不是在人為操作的情況下突然下沉了許多高度,飛行經(jīng)驗使我意識到飛機已經(jīng)離開高原山區(qū)。逐漸地,飛機離開空中氣壓槽線控制區(qū),恢復到能見飛行,我心里懸掛著的一塊石頭才算放了下來。
幸運的是,這次總理專機在山口遇到的氣象情況比試飛時好多了。為了安全,也為了掌握第一手航行資料,在航空氣象部門的配合下,我們得到了一個能見條件下飛行的好天氣。
兩個機翼上四臺渦輪螺旋槳發(fā)動機的轟鳴聲伴隨著飛機向西方的天邊移動。此時,我將飛機的自動駕駛裝置解除,改為人工駕駛,以防不測;機械師巡視著飛機四臺發(fā)動機的所有儀表,此時此刻,萬一發(fā)動機出現(xiàn)問題,飛行員將沒有任何處理特殊情況的回旋余地;通訊員頭帶耳機,伏案靜聽,不讓掠過天際的每一條無線電信息從自己的耳朵中漏掉;領航員已經(jīng)準時從無線電羅盤中,找到了明鐵蓋導航臺的信號,并聚精會神地把導航臺的指示情況與手中的地圖進行比較,確認飛機是按照預定的航跡航行著,雖然情況一切正常,但領航員的心情沒有顯示出一絲輕松。
內(nèi)地平原地區(qū)飛行,一萬米的高度,就是再好的天氣,垂直觀察地面,也是朦朧一片,分不清楚哪是房屋,哪是田地??墒?,在這里,同樣是一萬米的高空,向下看去,積雪之間那挺拔的山石清晰可見。極目遠望,天低、云淡、天雪相連,飛機似乎就貼著山與天之間的夾縫飛行?!般y裝素裹”,“山舞銀蛇,原馳蠟象”。氣勢雄偉的群山,象一座座冰峰利劍直插藍天,“余欲天公試比高”。高空絲絲卷云柔姿變幻,遼闊無垠的蒼穹,晶瑩剔透的世界,令人遐想,令人神往。
為了讓周總理也欣賞一下新航線的高原奇觀,我特意讓機組服務員將周總理請到了駕駛艙中間機械師的座位上。周總理兩眼俯視,鎮(zhèn)靜自若,居高臨下,面對山峰疊嶂的雪域高原,情不自禁地引用了歌劇《江姐》中的一句歌詞:“紅巖上紅梅開,千里冰峰腳下踩”。一句歌詞,表達了他氣吞山河的氣概。機組人員的情緒頓時受到總理的感染。千里冰峰在總理眼里已不算什么,這不正是機組在征服西部航線中所應有的大無畏的工作精神嗎?頃刻間,大家的心理壓力得到了放松。
面對著被逐漸甩向后面的雪峰,望著前邊就要進入的異國領空,大家的心情興奮起來。
飛機通過山口后,按照專機飛行規(guī)定的程序,通過書面方式將準確的到達時間交給機組服務員,服務員把這個信息告訴總理的時候,可以看出總理對機組的工作表示滿意。
專機順利通過西部國門天險,向著巴基斯坦首府卡拉奇飛去??ɡ鏅C場呈東北西南方向,我們是從機場的北面飛來,根據(jù)地面通報的氣象條件,正好是從東北向西南方向落地。我們已經(jīng)飛行了三個多小時,為了及時降落,建議地面指揮員采取直接落地的方法,免去機場上空建立的小航線,可以提前10分鐘落地。在此之前,我們機組已經(jīng)試飛來過這里,在機場氣象條件比較好的情況下,這樣降落是完全有把握的。領航員做好了直接落地的技術準備。
我很慶幸卡拉奇給了我一個晴朗的天氣,如此良好的客觀條件,再加上機組副駕駛、領航員、機械師、通訊員之間平時訓練有素的密切配合,我滿懷信心地手握駕駛桿,將數(shù)十噸重的專機平穩(wěn)地降落在卡拉奇機場的東北一端。機組通訊員利用飛機在跑道上滑跑的機會,熟練地敲擊手中的按鍵,以電報的形式將專機安全降落的信息通知國內(nèi)。
巴基斯坦歡迎總理的場面安排在機場跑道另一端的西側,當飛機在跑道上經(jīng)過減速,緩慢滑向停機坪的時候,我看到停機坪經(jīng)過精心組織的歡迎場面,內(nèi)心升騰起一種勝利的喜悅。因為到此為止,作為國家的一位專機飛行員,在開辟祖國西部航線之后,首次成功完成了國家領導人從西部大門出訪的飛行任務,使今后飛往中東甚至非洲各國的空中通道變得更加暢通了。
周總理隨歡迎的車隊離去之后,卡拉奇航管部門把飛機拖到專用停機坪。飛行檢查之后,留下機組與使館的少數(shù)人員同巴方一起警衛(wèi)飛機,其它機組人員回使館吃飯休息。專機活動中機組的安全同飛機一樣重要。所以,通常情況下機組人員要在大使館就餐。
為了尊重巴方的要求,在總理到另一個大城市拉合爾訪問的時候,乘坐的是巴方的專機,訪問中有對方領導人陪同前往。機組在卡拉奇待命的幾天里,為了輪流警衛(wèi)飛機,謝絕了使館請我們游玩的邀請。
當時的巴基斯坦共和國由東巴和西巴組成,中間有印度隔開。由于當時沒有計劃到印度訪問,而且印巴關系比較緊張,訪問東巴基斯坦就沒有從印度領空經(jīng)過。決定從原航線返回新疆和田,再從昆明出發(fā),沿南線進入東巴。
周總理回到卡拉奇的第二天,我們告別了西巴,沿著來時的航線,向著帕米爾高原爬高飛行。雖然這是我第四次飛越明鐵蓋山口,但是,我和機組的同志們對雪域高原上的幾十分鐘飛行,不敢有半點掉以輕心。
專機繞道甘肅、四川、貴州到達云南昆明機場。我們之所以選擇這樣的航線,就是有意避開青藏高原,因為在那漫長的空中航線上,一沒有備降機場,二缺少可以利用的導航設備,無論從航線保證及特殊情況處理方面,都不適宜飛行。
東巴基斯坦不僅僅位于印度的東部,而且,在東巴的東邊還有南北一長條樣子的印度領土。如果從昆明起飛直接到達東巴基斯坦,只需要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可是這樣飛,必須經(jīng)過印度領空。這次總理出訪,從西巴到東巴,既然已經(jīng)繞道國內(nèi),沒有從印度經(jīng)過,那么從昆明飛往東巴的時候,寧可舍近求遠,也不會從印度上空經(jīng)過。飛行航線當然必須服從外交關系的需要。所以,當我們按照預定計劃載著總理一行從昆明機場起飛以后,便朝著緬甸的曼德勒飛去,然后經(jīng)過曼德勒飛向緬甸首府仰光,再由仰光改航300多度,沿孟加拉灣海岸線,飛向東巴的吉大港。此時,在專機前方不遠處,東巴的達卡機場出現(xiàn)在我的視線范圍之中。專機飛行中的領航、通訊等崗位,都按照規(guī)定的程序有條不紊的進行著。飛越緬甸領空的航線設計,當然是經(jīng)過空軍及外交部門預先協(xié)調(diào)的結果。
東巴的達卡機場對我并不陌生,從1960年總理訪問東南亞五國開始,包括試飛在內(nèi),我已經(jīng)有幾次經(jīng)過或落地多次了。達卡機場位于印度半島恒河流域接近入海的地方,周圍的凈空條件很好,圍繞機場建立什么樣的小航線,都不用顧慮周圍障礙物的影響。為了減少總理在空中的時間,我決定直接落地??墒?,當通訊員按照我的意圖請示地面指揮員的時候,出乎意料的是,地面仍堅持要我們通過機場跑道上空,建立一個正規(guī)的小航線降落。等專機落地之后,歡迎的車隊離開機場,此刻,一個飛行員的職業(yè)習慣促使我?guī)е唤獾男那椋屚ㄓ崋T用英語詢問機場航管部門不準直接落地的原因。機場調(diào)度員聽罷很和氣地解釋了一番。其原因同樣出乎我的預料,原來跑道上的老鷹還沒有被驅趕干凈之前,是不能降落的。巴基斯坦的老鷹被視為神鳥,只能驅趕,不能傷害。在機場附近活動的神鳥,的確會給飛行安全帶來一定的威脅。這使我想起來在某些機場,飛機起飛前驅趕跑道頭附近的飛鳥是一項重要的安全措施。一只鳥看來很小,一旦與飛機高速相撞,就會有很大的力量。而萬一在起飛過程中被吸入發(fā)動機的進氣道,那將是很危險的。
在東巴兩天之后,沿原航線只飛了一個多小時就到達緬甸的仰光機場。在潑水節(jié),緬甸人民用特有的民族習慣對總理的到來表示熱烈的歡迎,甚至把水潑到了機場的飛機下邊。當我們檢查完飛機乘車進城的時候,沒有散去的群眾仍然向我們潑水致意。緬甸是一個信仰佛教的國家,來訪的外國客人都要到大金字塔進行朝拜。登上金字塔時要脫去鞋襪,光腳而行,遇到烈日當空,腳底下是要忍受一點高溫之苦的。在仰光的四天時間,除去警衛(wèi)飛機,使館人員曾讓我們?yōu)g覽市容,到最繁華的地方購物。當時國家經(jīng)濟困難,哪來的外匯供機組消費?只好大飽眼福,空手而歸。記得后來又有一次緬甸之行,每人限定相當于10元人民幣的外匯,我買了一團只能夠編織一件毛背心的毛線,回國之后還要從工資中扣除10元錢。
因為當時同泰國還沒有建立外交關系,緬甸之后準備訪問柬埔寨的航線就不能從仰光直飛金邊。周總理、陳毅副總理結束緬甸訪問后,回我國昆明稍事休息。我們機組利用這個機會經(jīng)越南河內(nèi)到柬埔寨試飛。雖然當時越南戰(zhàn)事正在進行,但由于一年多之前周總理訪問東南亞五國(其中有越南和柬埔寨)的經(jīng)驗,在航線設計、氣象保證以及外交協(xié)調(diào)等各個方面,已經(jīng)做到心中有數(shù)??偫韽睦ッ髌痫w,兩個多小時之后就順利到達金邊機場。這次訪問與前次不同的是,結束訪問,總理準備啟程回國的那天,我們在飛機旁等候總理的到來??匆娷囮犗蛲C坪開過來,我們準備向前迎接總理,卻不見總理。機組人員正在納悶,距離停機坪不遠處飛來一架小型直升飛機,降落處出現(xiàn)了總理和西哈努克的身影。原來柬埔寨親王親自駕駛直升飛機,從皇宮把總理送到機場。在西哈努克看來,這樣也許比坐小汽車更安全一些。
沒有想到,在專機回到昆明下降高度的時候,遇到了局部顛簸的壞天氣。這是一種無法避開的天氣現(xiàn)象,就像汽車行進在高低不平的馬路上,顛簸使人感到心煩、難受。汽車的顛簸只是在上下很小的范圍內(nèi)進行。然而飛機在空中顛簸的高度范圍卻是幾米、幾十米,有時甚至上百米。顛簸中有許多代表團成員臉色發(fā)白,嘔吐起來。陳毅副總理說,遇到這樣的鬼天氣,比咽粒子彈還要難受。周總理也許是經(jīng)常乘坐飛機,已經(jīng)比較適應空中生活,不管是遇到多么不穩(wěn)定的天氣,從沒有嘔吐過。專機在昆明落地之后,周總理依然興致勃勃,走到駕駛艙與機組成員一一握手,對同志們半個多月來的專機飛行表示感謝。其實我們只是完成了自己份內(nèi)的專機保證工作,真正辛苦的還是我們的總理,即使在空中飛行的過程中,總理也在不停的閱讀文件,很少休息,只是在專機落地前的一刻鐘內(nèi),才放下手中的工作,準備迎接下飛機后的一切活動。(責任編輯:曉 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