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參與審訊“四人幫”的一點回憶

1980年、1981年，審“四人幫”時，我是公安部審訊局局長，住在秦城，既管犯人，也管住在秦城的公檢法干部的吃、住、行等事宜，是秦城這個班子的辦公室主任。當時參與審理兩案的公、檢、法的同志有好幾百人，都住在秦城。一般干部住在樓里，領(lǐng)導同志住在平房。時任中央兩案審判指導委員會主任的彭真同志，經(jīng)常到秦城來聽匯報，研究案情。有時是他自己來，有時是和指導委員會的其他委員一起來，委員中來得比較多的有伍修權(quán)、江華、黃火青、王鶴壽，主要是聽主審人匯報。當時主審江青的是江蘇省副省長兼公安廳廳長洪沛霖，主審張春橋的是浙江省副省長兼公安廳廳長王芳，姚文元由河南省公安廳廳長白均主審，王洪文則是由黑龍江省副省長兼公安廳廳長衛(wèi)之民主審。

在指導委員會下面有個工作小組，參加審判工作小組的同志很多，除上面所說的主審人外，還有：中央政法委員會秘書長、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制委員會副主任劉復之、公安部副部長凌云、于桑、中宣部副部長朱穆之、最高人民法院副院長曾漢周、最高人民檢察院副院長江文、中央調(diào)查部副部長馮基平、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制委員會副主任王漢斌、解放軍總政治部副主任史進前、軍事法院院長郝蘇、中組部副部長王照華、司法部副部長陳卓、新華社副社長穆青、國務(wù)院機關(guān)事務(wù)管理局副局長高富有等，我也是小組成員之一。劉復之任組長，和凌云、洪沛霖一起同為召集人。

預審工作從1980年4月開始一直持續(xù)到9月。彭真同志當時提出公檢法三家要聯(lián)合辦公，這是彭真同志的一個創(chuàng)造。以前辦案都是公安預審，然后交檢察院，再交法院判決，這樣一層層地熟悉案情、提審犯人，再研究、決定，很費時間。“四人幫”這個案件非常復雜，關(guān)系到國家的安定團結(jié)，久拖不利。如果按常規(guī)辦，時間會拖得很長，根本不可能9月結(jié)束預審，11月5日檢察院就提出公訴，11月20日就開庭，到1981年1月25日就判決了。

為了爭取時間，在公安部預審時，高檢、高法都要參加，大家一起看錄像，分析案件，熟悉情況，有意見馬上可以提，各抒己見，集思廣益，誰的意見正確就服從誰，保證質(zhì)量；共同審查兩案涉案人員的犯罪事實和情節(jié)是否清楚，證據(jù)是否確實、充分，犯罪性質(zhì)和罪名的認定是否正確；及時熟悉案情、證據(jù)、證人，被告人和各種有關(guān)事件的歷史背景，這就不僅提高了偵查、預審工作的效率和質(zhì)量，也為檢察院起訴和法院判決創(chuàng)造了有利條件。

三家聯(lián)合辦案，不僅團結(jié)協(xié)作，相互配合，而且依法發(fā)揮了相互制約的作用。相互制約是為了做到不枉不縱，穩(wěn)、準、狠地打擊敵人，而不是互相扯皮。從《起訴意見書》到《起訴書》到《判決書》認定犯罪事實的過程，就體現(xiàn)了三家相互制約作用。公安部提出的《起訴意見書》認定這兩個反革命集團16名主犯有4大罪狀，60條罪行。特別檢察廳經(jīng)過審查核實，對公安預審認定的犯罪事實有增有減，經(jīng)過調(diào)整合并，認定主犯有4大罪狀，48條罪行，形成《起訴書》。經(jīng)過法庭調(diào)查，增加了7條內(nèi)容。這就提高了辦案的質(zhì)量，保證了起訴和判決的準確性，做到鐵案如山。

方針政策理清了，審訊就有了保證。但由于情況特殊，審起來并不容易。“四人幫”一個人一個樣，每個人情況都不同，表現(xiàn)各異，其中最壞的是江青。

江青很狡猾，她對監(jiān)獄的看守人員和一般的工作人員態(tài)度很不一樣。因為看守是坐崗，她在看守面前比較馴服，討好她們。有時還故意在看守的身上劃拉劃拉，拍拍人家的肩膀。這是造作的表現(xiàn)。她對監(jiān)獄的工作人員則是橫眉豎眼的。剛開始審訊她時，她披件大衣，一到審訊室就趾高氣揚地坐下，跟主審洪沛霖同志對著干。后來，我跟洪沛霖商量，應(yīng)該給她立個規(guī)矩!一是大衣要穿就穿好，不穿就拉倒，放到一邊，不能隨便披著。二是押她到審訊室門口時，押解員要喊報告，叫進來，才能進來。進來以后，讓她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站在那兒，允許她坐時她才能坐。和看守說好，如果她還是進來就坐下，一定要把她拉起來。對待她，就得立規(guī)矩，打掉她的氣焰!

洪沛霖審案子是很尖銳的。江青越是對著干，越是胡攪蠻纏，洪沛霖就越是“叫真兒”。剛開始審訊時，兩人每次都要先吵一陣子，多虧老洪嗓門大，才把她壓下去。記得，有一次我聽到江青罵老洪是“瘋狗”，洪沛霖則針鋒相對地說：我這只瘋狗就是咬你這只癩皮狗的!真難為老洪，我看也就是老洪能審她，能震住她。后來江青軟了，說：咱們還是好好談吧。這樣，老洪才按計劃把要問的問題問完了。

張春橋則是另一種表現(xiàn)。

從1977年春天，張春橋轉(zhuǎn)到秦城監(jiān)獄，就一句話不說，不僅審訊時不說話，平時也一言不發(fā)。審訊時，他不僅不說話，也不簽字，記錄上只好注明：拒絕簽字。在預審時是這樣，在法庭上也是這樣，拒不回答任何問題。這個情況大家從電視轉(zhuǎn)播中大概都已經(jīng)看到了。根據(jù)《刑事訴訟法》第35條規(guī)定：“對一切案件的判決都要重證據(jù)，重調(diào)查研究，不輕信口供。只有被告人的供述，沒有其他證據(jù)的，不能認定被告人有罪和處以刑罰；沒有被告人的供述，證據(jù)充分確實的，可以認定被告人有罪和處以刑罰?！彪m然張春橋沒有口供，但是證據(jù)確鑿，一樣定罪。

姚文元是認錯不認罪。但他不認罪，事實俱在，能抵賴得了嗎？!

王洪文態(tài)度最好，是認罪伏法老實交代，給他判了無期。后來江青由死緩改為無期，王洪文聽到后很不服氣，又喊又踢。

“四人幫”剛抓起來的時候，排例順序是王張江姚，后來彭真同志根據(jù)這四人所起的作用，將順序改為江張姚王。

關(guān)于江青，還有一個細節(jié)，就是臨到正式上法庭前，她特別緊張。檢察院一給她起訴書，她就緊張上了。秦城監(jiān)獄的小禮堂，是平時上大課、開會、看電影的地方，我們把禮堂做了一些布置、修改，顯得很莊重。那天，當我們用汽車把江青從監(jiān)獄里拉出來，帶到小禮堂，檢察院的同志把起訴書遞給她時，江青的表情很緊張。過去那種趾高氣揚、對著干的勁頭，全沒有了，老實多了。

11月20日開庭。在這之前，我們在公安部大禮堂后面搞了一個預審室，提前兩天就讓江青先住到那兒，外面有女同志站崗。我到那兒查看了一下，看室內(nèi)的溫度冷不冷，當時江青的態(tài)度還比較溫和。她一看起訴書那么尖銳，心里沒底，直打鼓，不知道會把她怎么樣。江華同志宣判她死刑，把她嚇壞了，再一聽后面是緩期二年，她又來勁了，鬧開了，喊口號、撒潑。

宣判后，回到秦城就是服刑。每天放風。伙食費、生活待遇都不錯。判刑后，江青身體一直不好。后來保外就醫(yī)，離開監(jiān)房，在秦城外面給她一個小院。女兒來看她，她提出要住中南海。女兒說：你怎么就是不學好！想住中南海，能行嗎？聽女兒這么說，江青很是氣惱。把他們帶來的西瓜摔在地上，把女兒給攆走了。我們當然不能把她放到社會上去，開始她死不愿意，我對她說：這是保護你呀，像你這樣的人到了社會上，群眾能把你放過去嗎？你作惡多端，民憤多大呀!

她一聽，頓時啞口無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