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人們可能只知道我國香港有一張《大公報》,而不知道當年《大公報》是從天津起家,“文革”前的北京《大公報》曾是中央一級全國性的經濟報紙?,F(xiàn)在人們大都知道我國有一張權威性的經濟報紙《經濟日報》,而不知道這張報紙和當年的《大公報》有著某些歷史淵源。那么,《大公報》究竟是一張什么樣的報紙,北京《大公報》而今安在?
《大公報》的歷史命運
《大公報》于1902年6月17日創(chuàng)刊于天津,至今已有百年歷史,是世界上現(xiàn)存的歷史最為悠久的中文報紙。報紙跨越了晚清、辛亥革命、大革命、抗日戰(zhàn)爭、解放戰(zhàn)爭、抗美援朝、援越抗美等歷史時期。報館從天津起家,先后在上海、漢口、香港、重慶、桂林、北京等地出版。全國解放后,天津《大公報》易名《進步日報》繼續(xù)出版;上海《大公報》保持原名出版;重慶《大公報》改為中共重慶市委機關報《重慶日報》;香港《大公報》維持原樣未作變動。1953年,上海《大公報》奉命遷津與《進步日報》合并,以《大公報》原名出版;1956年,北京大公報社新樓落成(即今光明日報社斜對面的北京市郵局大樓),天津《大公報》遷至北京出版,經歷13年,直到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
“文革”初期,《大公報》風雨飄搖,處境十分不妙,恰在這時,總編輯常芝青同志被調到《人民日報》任副總編輯,我被推上《大公報》夜班總負責人的位置。由于中央財金學院造反派學生進駐報社,鬧得報社人仰馬翻,編輯部工作極其困難,大家惟一的希望就是維持報紙繼續(xù)出版。1966年12月30日晚,造反派學生強行命令《大公報》??N覔砹?,毫無結果;想打電話給報社上級領導、國務院副總理李先念同志,學生把住電話,無法聯(lián)系(據先念同志事后說,他那時已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瑘笊绲氖鹿懿涣死病#?。在天將黎明時,我堅持簽發(fā)大樣,以為可以付印。誰想學生們到印刷廠印報機前橫行霸道,不準工人開動機器。這最后一張已經編排好的報紙硬是被扼殺在“母腹”之中了。
次日,報社門口貼出了白紙大字書寫的所謂“《大公報》訃告”,歷數報紙在舊中國對國民黨“小罵大幫忙”等“罪行”,因而宣判《大公報》“死刑”。造反派學生堂而皇之成立了令人啼笑皆非的所謂“大公報治喪委員會”,主任、副主任都是中央財金學院學生。北京《大公報》就這樣“壽終正寢”了。
“文革”期間被“封”掉的報紙何止《大公報》一家。慶幸的是,“文革”后報紙紛紛復刊,不僅原有的報紙一一恢復,還如雨后春筍一般,出版了許多新報紙。令人奇怪的是,我國歷史最為悠久的《大公報》卻遲遲無聲無息。其間,原北京《大公報》同仁曾三次上書中央,懇切請求恢復《大公報》。先念副總理在一次會議上也親口說過:“恢復《大公報》,登廣告?!笨墒钱敃r有人認為,《大公報》在舊社會對國民黨“小罵大幫忙”,不光彩,不要出了。就這樣,《大公報》復出受阻,成為“文革”中惟一被徹底“砸爛”的報紙。
那么,有著百年歷史的《大公報》解放前是否對國民黨政府“小罵大幫忙”?作為解放后曾在天津、北京《大公報》工作了近20年的我,僅就個人了解的情況提供一些材料。
對國民黨不止是小罵還有大罵
余生也晚,對于晚清和民初時期的《大公報》既不了解更未參與。我認識《大公報》是在抗日戰(zhàn)爭時期。那時,我在四川讀國立中學,從初中到高中,不僅是我,可以說那時的青年學生和人民群眾最喜愛讀的報紙是重慶《大公報》。在國民黨的陪都重慶,每天清晨,國民黨的《中央日報》、《掃蕩報》等率先出版,但購報者寥寥無幾?!洞蠊珗蟆芬蛴×看?,發(fā)行先外埠后本市,往往要在上午九、十點鐘才在街頭露面,可是它一上市就被搶購一空。為什么讀者對此報情有獨鐘?無非是因為它的報道比較客觀、公正、翔實,能替老百姓說話。它的發(fā)行量之大,為重慶各報的總和,可見多么受到讀者歡迎。記得有一段時期,《大公報》還刊登過啟事,因印刷能力所限,勸說讀者不要再訂閱《大公報》了,一份報紙大家傳閱。1941年,它獲得美國密蘇里大學新聞學院的榮譽獎章,這是迄今惟一獲得國際獎譽的中國報紙。
1940年夏,國民黨大后方物價飛漲,當時叫做“米珠薪桂”,群眾苦不堪言。《大公報》當即于6月29日發(fā)表社評《天時人事之雨》,提出用曹操借人頭的辦法,殺幾個囤積居奇、操縱糧食買賣的奸商,平抑糧價,以解民怒。文章督促當局關心民眾生活,動真格的!其后又發(fā)表了一系列社評,對大后方通貨膨脹、物價飛騰的形勢予以抨擊。這些言論受到讀者的同情和重視,卻遭到官商一體、魚肉人民的國民黨統(tǒng)治當局的忌恨。當時的行政院副院長孔祥熙會同政要翁文灝、徐堪、俞鴻鈞等人,約見《大公報》總編輯王蕓生,無端指責社評中引用數字不準,表示抗議。
香港被日寇侵占后,爆發(fā)出孔祥熙的二小姐帶著洋狗和老媽子乘飛機從港飛渝的新聞,舉國嘩然。這條消息是《大公報》首先在社評中揭露出來的。緣起是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時,《大公報》總經理胡政之陷于香港,總編輯王蕓生為此事專門找了委員長侍從室主任陳布雷,請他設法救援。陳很快答復:蔣介石已電告香港機場,幫助胡政之盡快離港?!洞蠊珗蟆酚谑桥扇说街貞c珊瑚壩機場守候迎接。12月9日,由港飛渝的最后一班飛機到達。機門打開,不見胡政之,卻見大批箱籠、幾條洋狗和老媽子從飛機上下來,由穿著男式西裝的孔二小姐接運而去。對國民黨當局之如此腐敗,報館同仁義憤填膺。因國民黨每天審查報紙大樣,不能直書其事,王蕓生便在一篇社評中巧妙地提出:“最要緊的一點,就是肅官箴,儆官邪。譬如最近太平洋戰(zhàn)事爆發(fā),逃難飛機竟裝來了箱籠老媽與洋狗,而多少應該內渡的人尚危懸海外?!边@起飛機洋狗事件就這樣在群眾中廣泛傳開了,廣大群眾為之激憤,流亡到貴州遵義的浙江大學和在昆明的西南聯(lián)大、中法大學、同濟大學、云南大學等師生,先后游行示威,抗議國民政府腐敗,喊出“打倒國民黨”的口號,使蔣介石驚恐不已。
1942年,河南省大旱,3000萬同胞深陷在饑饉死亡線上。餓死的暴骨失肉,逃亡的妻離子散,吃雜草的毒發(fā)致死,啃干樹皮的難逃刺喉絞腸之苦。有人把妻女馱到遙遠的人肉市場,也換不來幾斗糧食。《大公報》于1943年2月1日,刊登記者張高峰寄自河南葉縣的通訊《豫災實錄》,對河南慘絕人寰的情況作了詳細報道。《大公報》總編輯王蕓生讀罷心潮起伏,不能自已。他對比重慶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情景于次日寫出了題為《看重慶,念中原!》的著名社評:“昨天本報刊載了篇《豫災實錄》,想讀者都已看到了。讀了那篇通訊,任何硬漢都得下淚。河南災情之重,人民遭遇之慘,大家差不多都已知道。但畢竟重到什么程度,慘到什么情況,大家就很模糊了……尤其令人不解的,河南的災情,中央早已注意,中央的查災人員也已公畢歸來,我們也曾聽到中央撥了相當數額的賑款,為此紛紜半載,而截至本報通訊員上月17日發(fā)信時,尚未見發(fā)放賑款之事,千萬災民還在眼巴巴盼望。這是何故?尤其令人不忍的,災荒如此,糧課依然??h衙的捉人逼拶,餓著肚納糧,賣了田納糧。憶童時讀杜甫所詠嘆的《石壕吏》,輒為之掩卷嘆息,乃不意竟依稀見之于今日的事實?!鄙缭u接著描寫重慶物價跳漲,市場搶購,限價無效,而闊人泡在燈紅酒綠的豪奢生活中,然后說:“河南的災民賣田賣地甚至餓死,還照納國課,為什么政府就不可以征發(fā)豪商巨富的資產并限制一般富有者‘滿不在乎’的購買力?看重慶,念中原,實在令人感慨萬千!”
這篇社評惹得蔣介石大發(fā)雷霆,當晚便以軍事委員會名義限令《大公報》???。記者張高峰被豫西警備司令部逮捕。
在國民黨統(tǒng)治區(qū)辦報,社評能論述得這樣淋漓盡致,恐怕不能說是“小罵”了吧!至少蔣介石并不認為是小罵,不然為何暴跳如雷,令《大公報》??兀?/p>
政治黑暗,官場腐敗,嚴重地阻礙了抗戰(zhàn)的進行。《大公報》1944年12月9日題為《為國家求饒》的社評,大罵貪官和奸商,憂國憂民的心情溢于言表。
1944年冬,湘桂大撤退,國民黨部隊潰不成軍,日寇鐵蹄入侵貴州省獨山,造成都勻吃緊,貴陽恐慌,重慶震動,國民黨政府甚至要“遷都西康以避其鋒”,達官貴人紛紛逃避,有的則乘飛機逃往國外。在困難緊急之時,《大公報》于12月24日憤然發(fā)表了題為《晁錯與馬謖》的社評,援引漢景帝殺晁錯而敗七國之兵、諸葛亮斬馬謖以正軍法的史實,說明:“當國事機微,歷史關頭,除權相以解除反對者的精神武裝;戮敗將以服軍民之心,是大英斷,是甚必要”。這是不指名地提出殺“權相”孔祥熙、斬“敗將”何應欽,以謝國人。文章直指國民政府的當權顯要,不能不說是大膽敢言。遙憶當年,《大公報》的社評不知喚醒多少人的良知,使他們痛恨腐敗的國民黨。
抗日戰(zhàn)爭進入第六個年頭,滇緬路被截斷之后,中國對外交通統(tǒng)統(tǒng)中斷,只靠空運從印度向大后方輸入少許物資,官僚買辦階級大發(fā)國難財,而老百姓(當時稱之為“升斗小民”)更加苦不堪言。這時,國民黨對新聞控制更為嚴厲,動輒得咎。在這種情況下,《大公報》總編輯王蕓生和國民黨打迂回戰(zhàn),來一個“王顧左右而言他”,發(fā)起“愛恨悔”運動,連續(xù)發(fā)表文章,提倡敢愛所愛,敢恨所恨。這自然又刺痛了蔣介石那根神經,他看不順眼,聽不入耳,真怕把人心激動起來,動搖他的王朝寶座。他把吳敬恒(稚暉)這個老寶貝搬出來,在星期一的中央紀念周上,吳敬恒說:“《大公報》宣傳愛恨悔,有些形跡可疑。因為孫總理(孫中山)的學說只講仁愛,從不講恨……《大公報》恐怕是替共產黨作宣傳。”當天,王蕓生便接到陳布雷的通知:“《大公報》不要再發(fā)表說愛恨悔的文章了?!?/p>
言論之外,《大公報》的不少新聞通訊勇于揭露黑暗,放言為民請命。范長江的西北旅行通信揭露了西北地區(qū)的貧窮落后和統(tǒng)治者的殘忍兇狠,他的戰(zhàn)地通信則大膽指斥那些不顧民族存亡、一味保存實力的“逃跑將軍”。楊剛的浙贛戰(zhàn)地通信揭露當局對顛沛流離的莘莘學子不管不問,只顧自己升官發(fā)財。彭子岡的“重慶航訊”公開揭露和抨擊國民黨上層統(tǒng)治者的專制無知、驕奢淫逸。1946年2月25、27日,她在題為《濟南小組在兗州》通信中,公開揭露蔣介石在抗戰(zhàn)時期指令國民黨軍隊加入偽軍,專事反共,抗戰(zhàn)勝利后則收編偽軍制造內戰(zhàn)。鋒芒所向,直指國民黨最高當局。
《大公報》對國統(tǒng)區(qū)的學生運動明顯地采取支持態(tài)度,曾多次翔實報道京津滬等城市的學運情況,并發(fā)表社評給予聲援,對國民黨迫害學生也及時揭露。我是一個親身受惠者,1948年11月2日,在北師大就讀的我,以“匪諜學生”罪名被國民黨北平特刑庭逮捕入獄。次日,天津《大公報》就發(fā)表題為《師大一學生張頌甲被捕》(兩行題)的消息。經過公開曝光,對被捕學生是一種保護,避免敵人暗中加害。
一張“文人論政”的報紙
在舊中國,《大公報》一貫標榜自己“不黨、不私、不盲、不賣”,是一張“文人論政”、“以文章報國”的民間報紙。因為它敢于痛罵執(zhí)政的國民黨政府,《中央日報》曾多次刊登文章責罵《大公報》和王蕓生“其主義為民族失敗主義,其方略為國家分裂主義”,“助長動亂,危害國家”。他們公然連續(xù)發(fā)表“一查王蕓生”、“二查王蕓生”、三查王蕓生”的社論,指責《大公報》為共產黨“張目”,是新華社的“應聲蟲”。
有人說《大公報》曾給國民黨幫過忙,那是指《大公報》也登過一些反共言論。早在1941年5月21日,王蕓生寫過題為《為晉南戰(zhàn)事作一種呼吁》的社論,無端指責十八集團軍“不積極抗日”。當夜,周恩來寫了一封長信,逐條加以駁斥。1945年11月20日,《大公報》發(fā)表《質中共》的社評,把內戰(zhàn)責任轉嫁在共產黨身上。次日,重慶《新華日報》即發(fā)表社論《與大公報論國是》加以批駁。1946年4月16日,《大公報》又發(fā)表《可恥的長春之戰(zhàn)》社論,對共產黨及其領導的人民軍隊進行惡毒攻擊。4月18日,重慶《新華日報》發(fā)表《可恥的大公報社論》的社論,逐一辯駁澄清,如此等等,是不爭的事實。于是有人就認定:《大公報》當年對國民黨的“小罵”是假,“大幫忙”才是真。
平心而論,舊中國的《大公報》對國民黨既有小罵,又有大罵,還有一些不能簡單地以小大來區(qū)分的怒罵、痛罵,這些都有白紙黑字留下的事實。曾任全國政協(xié)常委、臺盟副主席的李純青所寫《為評價〈大公報〉提供史實》一文稱:“至于《大公報》的新聞版面,可以說十分之六七是左傾的。如果說《大公報》左右開弓,以左的力量為大……”。依我看,大公報人不能不受時代的限制,他們對事物的認識難免會產生偏差,甚至會發(fā)生謬誤,這也不足為怪?!洞蠊珗蟆冯m然也曾尖銳地抨擊過共產黨,可是在《大公報》版面上,一直書寫“中共”、“共軍”。后來,國民黨宣傳“戡亂剿匪”,誣共黨、共軍為“匪”,命令國統(tǒng)區(qū)的報紙都把“匪”字加到共黨、共軍頭上。即使如此,《大公報》敢于不聽“訓令”,報上仍直書“中共”、“共軍”,堅持不讓“匪”字上版面,這在當時是不容易做到的。
1944年夏,《大公報》編輯主任孔昭愷參加中外記者團赴延安訪問,毛澤東主席宴請記者團時,請孔坐首席,并舉杯對孔說:“只有你們《大公報》拿我們共產黨當人!”
毛主席、周總理關心、重視《大公報》
毛澤東主席一直十分重視《大公報》,并親自做《大公報》的工作。他在重慶談判期間,工作十分繁忙緊張,仍然多次會見《大公報》的負責人。一次是1945年9月5日下午,在紅巖村中共中央辦事處,毛主席接見了總編輯王蕓生、編輯主任孔昭愷、采訪主任王文彬三人,談話三小時,并留吃晚飯,作陪的有周恩來、王若飛、董必武等同志。第二次是9月20日,毛主席再次接見上述三人,進行了長時間的談話。第三次,當晚7時,《大公報》以總經理胡政之名義,宴請毛主席和中共代表團。宴會結束時,毛主席為《大公報》題寫了“為人民服務”五個大字。
如果是一張對國民黨“小罵大幫忙”的報紙,毛主席以及中央領導同志何至于如此熱心地做它的工作?退一步講,即使這張報紙有過所謂“小罵大幫忙”行為,解放后的十七年,它已改弦更張,作為中央一級的全國性報紙,努力宣傳報道黨的路線、方針、政策,在國內外樹立了較高的威信。又何至于不辨歷史時期,不分青紅皂白,一直把這頂帽子死死扣在它的頭上?
1948年冬,遼沈戰(zhàn)役結束后,接著發(fā)起平津戰(zhàn)役,天津市的解放迫在眉睫。當時天津市是即將解放的第一個最大的工商業(yè)城市,它的解放,將帶來一系列新問題。如何處理和對待在國內外具有重大影響的《大公報》,就是其中的一個。
當時,《大公報》總管理處設在上海,下轄上海、天津、重慶、香港四個分館,分別出版四份日報和兩份晚報(重慶《大公晚報》和香港《新晚報》),為中國首屈一指的報業(yè)集團。
《大公報》是什么性質的報紙?它從未接受過國民黨政府的一文資助,當然不是國民黨的報紙;它也從未接受過官僚資本的津貼,更不含有外資,與官僚資本也是無緣的。它應屬于民族資本企業(yè)。就其在國際和國內的地位和影響而論,在中國報界中,當時尚無出其右者。《大公報》在國內各界中擁有廣大讀者,特別是在高層知識界和工商界中有著深遠廣泛的影響。由于上述種種原因,天津解放后,如何處理《大公報》天津版的問題,顯然就不僅僅是一張報紙的存廢問題,而是關系到中國共產黨對民營報紙的政策以及它的讀者影響的問題了。因此,毛澤東、周恩來等中央領導同志都曾親自過問天津《大公報》如何繼續(xù)出版問題。
當中央決定發(fā)起平津戰(zhàn)役后,有關部門即把已在解放區(qū)的原《大公報》同仁楊剛(女,解放后曾任《人民日報》副總編)、孟秋江(與名記者范長江齊名,被稱為“兩江”,后任天津《進步日報》社長、北京《大公報》副社長、中共天津市委統(tǒng)戰(zhàn)部副部長)等,邀集到中共中央所在地河北省平山縣西柏坡,在毛澤東、周恩來等人主持下,研究了天津《大公報》的出報問題。
當時決定的處理方針,概括起來主要是兩條:一、按私營企業(yè)對待,黨和政府不予接管;二、易名《進步日報》出版?!哆M步日報》的報頭是由毛澤東命名,由郭沫若正楷書寫。有的同志覺得這個報名革命的味道不足,毛澤東同志說,辦報的自我檢討、自我批判就是進步;看報的也要進步,解放了,大家都要進步嘛!就這樣,才最后確定下來。
接著,楊剛等人即銜命隨解放軍進入天津市,會同天津《大公報》中共地下黨員徐盈、彭子岡、李光詒、李定(楊邦祺)、胡邦定、劉桂梁等,發(fā)動職工進行改組,易名出版了《進步日報》。
在《進步日報》的代發(fā)刊詞中,曾“上綱上線”對報紙的過去加以鞭撻。對此,李純青也曾著文予以澄清,說明問題的實質。他說那是“在極左思想影響下,以自我討伐代替實事求是,是言過信史的”。的確,知識分子迫于形勢,自我上綱、自我討伐的例子,我們見的還少嗎?
事實上,中共中央領導同志對天津《大公報》易名的決定很快地進行了反思,并用實際行動作了糾正。毛澤東主席在看到剛創(chuàng)刊的《進步日報》后,說:“舊瓶可以裝新酒,報名也可以不改嘛!”
1949年2月,為避免國民黨迫害,在地下黨的安排下,王蕓生等人由上海秘密赴香港。他聽說天津《大公報》改為《進步日報》,非常懊喪。后來當他同一批著名民主人士由海路經天津到達北平后,周恩來同志很快對王蕓生說:“上?!洞蠊珗蟆凡槐馗拿?。你隨軍南下,繼續(xù)主持上?!洞蠊珗蟆?,我們不來干預;當然,有困難我們還是要幫助的。”果然,周恩來即派楊剛同王蕓生一起奔赴上海,主持上?!洞蠊珗蟆返墓ぷ?。
據著名報人徐鑄成撰文回憶:“記得1949年百萬大軍渡江成功,我和王蕓生、楊剛等隨軍南下,周恩來曾為我們餞行。席間,周恩來說《大公報》曾培養(yǎng)出不少優(yōu)秀的新聞人才。”
談到《大公報》培養(yǎng)人才,我國新聞界著名編輯記者像范長江、楊剛、徐鑄成、孟秋江、蕭乾、徐盈、子岡、李純青、譚文瑞、陸詒、朱啟平、李俠文、唐振常、季崇威、呂德潤、曾敏之……,均出自《大公報》或在《大公報》工作過,他們許多人是共產黨員,成為一代新聞精英,許多人至今還健在。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國務院副總理錢其琛解放前夕也曾在上海《大公報》工作過。對和平解放北平作過突出貢獻的傅冬菊同志(解放后改名傅冬),曾是天津《大公報》青年群副刊的編輯;名噪海內外的小說家、現(xiàn)任浙江大學文學院長的金庸先生(查良鏞),也在上海《大公報》擔任過譯員。
其后,周恩來在許多場合一再肯定《大公報》,說《大公報》是愛國的,抗日的,《大公報》培養(yǎng)了許多優(yōu)秀人才,《大公報》人都具有強烈的事業(yè)心,等等。曾長期在白區(qū)工作的周恩來同志從未提及解放戰(zhàn)爭時期某些人加給《大公報》對國民黨“小罵大幫忙”的帽子。
不僅周總理,毛澤東同志解放后也一直重視《大公報》。早在河北平山西柏坡時,他天天閱讀天津《進步日報》(《大公報》)。我參觀他的故居時發(fā)現(xiàn)報架上陳列的幾份報紙中就有《進步日報》,講解員說這是毛主席每天必看的報紙。1950年10月底,北京大學曾昭倫教授等在《進步日報》撰文抗議美國發(fā)動侵朝戰(zhàn)爭,1950年11月3日,毛致函胡喬木:“喬木:此件天津《進步日報》已發(fā)表,北京《人民日報》及《光明日報》似可發(fā)表,請酌辦。”其后,毛澤東同志也一直運用《大公報》推動工作。當他看到1957年4月13日北京《大公報》的社論《在社會大變動的時期里》時,囑令:“送胡喬木同志閱??上嗣瘢ㄈ請螅┤狈@樣一篇文章?!彼?月26日還寫了一個批語:“《大公報》、《中國青年報》的理論水平高于《人民日報》及其他京、津、滬各報,值得深省改進。《人民日報》社論不涉及理論(辯證法、唯物論),足見頭腦里沒有理論的影子,所以該報只能算是第二流報紙?!?/p>
北京《大公報》未能恢復令人惋惜
1953年,中央決定,上?!洞蠊珗蟆繁边w與天津《進步日報》合并,出版新的《大公報》,升格為中央一級全國性報紙,負責財經工作和國際方面的宣傳。1953年1月4日,中央宣傳部發(fā)出通知指出:“為了適應社會及國家建設事業(yè)的規(guī)模和發(fā)展的需要,《大公報》改組以后,已按照中央的意見,重新確定了編輯方針,即除了加強國際問題的報道外,確定以報道和討論財經問題,特別是公私關系和勞資關系為主,各級黨委應該領導和督促各有關部門,重視運用這份報紙,使之成為發(fā)表意見、解釋政策、交流經驗的工具。中央一級的財經工作部門,特別是財政部、商業(yè)部、糧食部、輕工業(yè)部、全國合作總社、人民銀行、工商行政管理局及勞動部等部門黨組,應該指定專人和《大公報》取得經常的聯(lián)系,指導其編輯采訪和評論工作?!?954年10月6日,中央宣傳部又發(fā)出關于《大公報》若干問題的通知,指出:“中央曾明確規(guī)定《大公報》以財政、經濟、貿易方面的工作以及對資本主義工商業(yè)進行社會主義改造為主要的宣傳報道內容,并準備條件,向財政、經濟方面的專業(yè)報紙的方向發(fā)展。此外,并可適當注意配合國際問題的宣傳報道,這一方針,今后仍應繼續(xù)貫徹執(zhí)行?!边@兩個通知雖然有當時的時代特征,但它影響深遠,隨著中華大地經濟建設的發(fā)展,可以說開了我國專業(yè)經濟報紙的先河。
1956年,在北京出版的《大公報》逐步明確為李先念副總理和國務院財貿辦公室領導下的一張全國性財經報紙。為此,中共中央再一次向全黨下達了文件,明確《大公報》為財經系統(tǒng)黨報的性質,要求各有關部門加強訂閱。其后,《大公報》在國內成為一張中央權威性的經濟報紙,發(fā)行量大增,《大公報》從此走上了坦途。
誰也想不到,一場災難性的風暴降臨,《大公報》同許多新聞單位一樣遭到劫難。報紙先是在1966年10月被迫改名為《前進報》,陳伯達決定由對開大報改出四開小報。報社同仁逆來順受,委曲求全,只是企求保住報社。然而,善良的愿望破滅了。如本文開頭所說的,當年年底,造反派學生硬是把一張全國性大報給封殺了。
《大公報》???,全體同仁在“軍管”下,搞所謂“斗、批、改”,這一批知識分子和印刷廠工人,包括王蕓生在內,斗來斗去,朝不保夕、人人自危。后來,整個單位又“連鍋端”,下放到北京市,由工人和解放軍毛澤東思想宣傳隊領導,整天搞什么“大批判”、“上綱上線”,最后只落得個“斗批散”,全體人員下放北京郊區(qū),北京《大公報》被徹底瓦解了。
直到1978年,各行各業(yè)學大慶、學大寨,李先念副總理決定辦一張以財貿為主要宣傳內容的報紙,他想起他的《大公報》舊部,調集了原《大公報》總編輯常芝青(曾任《晉綏日報》、《光明日報》總編輯)為首的八人(我也在其內)進行籌備。這本來是恢復《大公報》的最好時機,但由于前邊所述的某種原因未能實現(xiàn),而是將這份報紙定名為《財貿戰(zhàn)線》報,這只能令人徒喚奈何耳!
1978年出版的《財貿戰(zhàn)線》報于1980年改名為《中國財貿報》。1983年1月3日,中央決定《中國財貿報》易名為《經濟日報》繼續(xù)出版。細心的讀者會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的《經濟日報》報頭下有兩個序號,其中“總序號”是從《財貿戰(zhàn)線》報創(chuàng)刊號開始,由《經濟日報》延續(xù)至今。由此可知,今天的《經濟日報》是由《財貿戰(zhàn)線》報脫胎而來,而創(chuàng)辦《財貿戰(zhàn)線》報的人都是原大公報人。1978年7月4日《人民日報》在一版以“《財貿戰(zhàn)線》報在京創(chuàng)刊”為題刊登的新華社消息就明白無誤地說明了這個淵源。2001年第3期《新聞探索》刊登的《百年新聞——20世紀新聞事業(yè)編年史》在1978年欄內也寫明:“《經濟日報》前身《財貿戰(zhàn)線》創(chuàng)刊?!?/p>
掐指算來,“文革”開始至今三十余年過去了。某些人硬加給《大公報》的“小罵大幫忙”的帽子至今還沒有摘下去。對解放前的《大公報》應該實事求是地給予一個客觀公正的評價;對建國后十七年由國務院領導的《大公報》更應該給予充分的肯定。如今,北京《大公報》已不復存在了,但香港《大公報》未遭“文革”劫難,得以保留出版。所幸,香港回歸,在祖國960萬平方公里版圖上,還保留了一張《大公報》,使它不至于“香煙”絕滅。不然,《大公報》這張歷史最為悠久的中文報紙竟然莫名其妙地在祖國消失,恐怕是很難令人理解的。
(責任編輯:蕭 徐)